有一回表演,狮头的鬃毛不慎散开,差点掉落。舞狮的两人却丝毫没有慌乱,借着狮子甩头的动作,巧妙地将散开的鬃毛重新整理好,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仿佛是表演的一部分,观众们不仅没有发现异常,反而为他们精湛的技艺报以更热烈的掌声。
(二)牛儿灯舞:田园的质朴欢歌
相较于狮灯舞的威风凛凛,牛儿灯舞则多了几分田园的质朴气息。牛儿灯的制作充满了乡土智慧,牛身是用竹篾扎成一个圆筒形状,外面再糊上灰布,远远看去,就像一头憨厚的水牛。牛头上还特意装上了用木头雕刻而成的牛角,牛眼睛则是用黑色的琉璃珠镶嵌,为这头“牛”增添了几分灵气。牛尾巴用一束麻丝或者布条制作,轻轻晃动时,栩栩如生。
表演牛儿灯舞时,一般由一个机灵的“牛童”手提红烛灯走在前面,模仿着牧童赶牛的样子,时而欢快地跳跃,时而停下脚步回头张望,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扮演牛的两人则钻进牛身,弯着腰,随着“牛童”的动作,让牛做出啃草、喝水、甩尾等憨态可掬的动作。当“牛童”用红烛灯引着牛来到茶馆前,牛儿会伸长脖子,仿佛要去喝桌上的茶水,惹得茶客们急忙端起茶碗,笑着躲开,场面十分有趣。
在灯会期间的乡村小路上,也常常能看到牛儿灯舞的身影。月光洒在乡间的小道上,牛儿灯的烛火在夜色中摇曳,“牛童”清脆的吆喝声和着村民们的欢笑声,回荡在田野间。有时,几支牛儿灯舞队伍相遇,还会来一场即兴的“斗舞”。牛儿们互相抵角,“牛童”们也不甘示弱,比拼着谁的动作更俏皮,谁的步伐更灵活。围观的村民们围坐在田埂上,嗑着瓜子,欣赏着这场充满乡土气息的表演,寒冷的冬夜也被这热闹的氛围烘得暖意融融,仿佛连天上的月亮都在微笑着注视着这欢乐的人间烟火。有一次“斗舞”,两只“牛”僵持不下,引得村民们纷纷出谋划策,现场热闹非凡,直到深夜,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
六、漂河灯:流动的祈福长卷
(一)河灯的诞生:指尖上的祈愿
每当灯会临近,成都的老匠人们便开始忙碌于河灯的制作,这是一场关于祈福的精心准备。在安顺廊桥附近的小作坊里,竹篾与彩纸的碰撞,奏响了河灯诞生的序曲。
制作河灯的骨架多选用纤细柔韧的竹篾,匠人手持篾刀,将竹子剖成均匀的细条,那手法娴熟得如同在书写一首流畅的诗。他们将竹篾弯成圆形、方形或是莲花状的骨架,每一个弧度都饱含着对平安顺遂的期盼。骨架完成后,便轮到彩纸登场。红的纸象征着日子红火,黄的纸寓意着富贵吉祥,蓝的纸寄托着对纯净生活的向往。彩纸被小心翼翼地糊在竹篾骨架上,边缘处用面糊仔细粘贴,确保严丝合缝。
最精致的当属“莲子灯”和“鲤鱼灯”。“莲子灯”以层层叠叠的彩纸模拟莲花的花瓣,从内到外由浅至深晕染出柔和的色彩,灯芯置于莲花中央,仿佛孕育着希望的火种;“鲤鱼灯”则用彩纸剪出栩栩如生的鳞片,鱼尾处特意用轻薄的绸布制作,使其在水中飘动时更显灵动。还有那最常见的斗型河灯,用红色厚纸折叠而成,简单却不失庄重,承载着普通百姓最朴素的心愿。
(二)放河灯:夜色中的浪漫仪式
夜幕降临,府南河畔早已挤满了人,男女老少手持河灯,脸上洋溢着期待与虔诚。人们聚集在河边,等待着漂河灯仪式的开始。
随着一声锣响,身着传统服饰的僧人率先步入河中,他们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缓缓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水面。那一盏盏河灯,宛如漂浮的星光,在僧人轻柔的动作下,稳稳地荡漾在河面上。随后,百姓们纷纷效仿,一时间,河面上点点灯火闪烁,如银河倾泻,与天上的繁星遥相呼应。
孩子们兴奋地蹦跳着,将自己制作的小河灯轻轻推出,一边推一边嘴里念叨着:“河灯河灯慢慢走,把我的愿望带给龙王爷爷。”老人们则神情庄重,双手捧着河灯,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家人平安、风调雨顺,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河灯放入水中,目光追随着河灯,久久不愿移开。
河灯顺流而下,彼此碰撞,发出轻微的“簌簌”声,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人们的心愿。一些河灯在水流的推动下,缓缓靠近岸边,引得岸上的人纷纷伸手,轻轻将其拨回主航道,生怕它偏离了传递祝福的旅程。
(三)灯火长河:流动的美好愿景
漂河灯的队伍不断延伸,从安顺廊桥一直绵延至九眼桥,形成了一条璀璨的灯火长河。河灯在水面上起伏摇曳,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光影交错,如梦如幻。
河岸边,卖小吃的摊主们也被这盛大的场景所感染,暂时停下手中的生意,驻足观赏。卖糖画的罗师傅放下了手中的铜勺,望着河面上的灯火,喃喃自语道:“希望来年的日子,也能像这河灯一样,顺顺利利,亮亮堂堂。”茶馆里的老茶客们搬着竹椅,坐在河边,一边品着盖碗茶,一边谈论着漂河灯的故事,回忆着往昔的岁月。
漂河灯的仪式往往持续到深夜,直到最后一盏河灯消失在夜色深处。人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去,然而那河面上闪烁的灯火,早已深深印刻在每个人的心中,成为了成都灯会中最浪漫、最温暖的记忆,承载着一代又一代成都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
七、旱船与车车灯:舞动的市井风情
(一)旱船表演:碧波之上的灵动舞步
在成都四五十年代的灯会上,旱船表演总是带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成为街头巷尾一道独特的风景。制作旱船的过程充满巧思,匠人们先以竹篾为骨,弯出半月形的船身框架,竹篾间相互交错,用细麻绳紧紧缠绕固定,好似给船身注入了坚韧的筋骨。船身外糊上五彩斑斓的彩纸,红的热烈似火,绿的清新如叶,还会用金粉勾勒出波浪纹与祥云图案,远远望去,宛如一艘即将破浪前行的仙舟。船篷更是精致,用细竹丝编织成镂空花纹,覆上半透明的薄纱,再缀上彩色的流苏,微风拂过时,流苏轻轻晃动,煞是好看。
表演时,一位年轻女子扮作“船娘子”,站在船中。她身着鲜艳的绸裙,头上戴着绢花装饰的发髻,眉眼间皆是笑意。两条彩带穿过船身两侧的孔洞,斜挎在她的肩上,将旱船稳稳“背”起。旱船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仿若在水面起伏。一旁的“艄公”则是个诙谐的角色,头戴斗笠,身穿短打衣衫,手持船桨,故意做出夸张滑稽的划船动作。他一会儿用力划桨,身体前倾,仿佛在与风浪搏斗;一会儿又踉跄后退,假装被水流冲得站立不稳,引得围观人群笑声不断。
当旱船表演队伍行至广场中央,鼓点骤然加快,“船娘子”与“艄公”的配合愈发默契。“船娘子”迈着碎步,让旱船在原地快速旋转,船身的彩纸与流苏在光影中交织成绚丽的漩涡;“艄公”则围着旱船跳跃腾挪,船桨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口中还喊着自编的号子:“嘿哟嘿!河宽浪急莫怕哟,稳稳当当把家还哟!”此时,周围的观众纷纷鼓掌叫好,孩子们更是挤到最前排,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瞬间。
(二)车车灯表演:街头巷尾的欢乐歌谣
车车灯表演同样是灯会上的热闹担当,其欢快的节奏与生动的演绎,总能让现场气氛瞬间沸腾。车车灯的主体是一辆装饰华丽的“花车”,以竹木为架,四周蒙上绘有花鸟鱼虫的彩布,车篷顶部还插着彩色的纸花与小旗,迎风招展。花车前方挂着一对红灯笼,随着表演晃动,红光闪烁,增添了几分喜庆。
表演由四人配合完成,一位扮相娇俏的“车姑娘”端坐在花车之中,两侧各有一名“丫鬟”手持彩扇,前方则有一位“车夫”挥动长鞭,引领花车前行。“车姑娘”是表演的核心,她随着音乐扭动身姿,花车也跟着左右摇摆,仿若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前行。“丫鬟”们则在一旁用彩扇做出遮阳、挡雨、扑蝶等动作,眉眼间满是灵动;“车夫”更是夸张,时而弯腰弓背,做出奋力拉车的模样,时而转身与“车姑娘”互动,挤眉弄眼,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表演过程中,众人还会齐声唱起欢快的车车灯调。歌词多是描绘乡间生活趣事,或是祝福吉祥的话语,曲调朗朗上口,充满乡土韵味:“车车灯儿哟,转得欢哟,家家户户哟,笑开颜哟!”围观的百姓常常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哼唱,一些胆大的年轻人还会加入队伍,跟在花车后面手舞足蹈。表演队伍所到之处,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欢呼声、歌声、锣鼓声交织在一起,将灯会的热闹氛围推向新的高潮,仿佛整个成都城都沉浸在这欢乐的海洋之中。
八、小巷里的“白果灯”:家常的温暖
(一)自制灯的温馨
少城巷的深宅小巷,藏着成都人最踏实的小灯会。“白果灯”是家家户户的标配,用竹筒做骨架,蒙上裁得方方正正的白纸,孩子们拿着剪刀,剪出月牙、星星、小莲花,虽说剪得歪歪扭扭,可贴在灯上,就是最得意的作品。
我和妹妹蹲在院坝里,把家里的菜籽油灌进小瓷碗,油要滤得清清亮亮,放上油纸灯芯。父亲用火柴点着,“噗”的一声,灯亮了,纸里透出昏黄的光,把妹妹的脸映得像小太阳。我们端着灯满巷子跑,比赛谁的灯最亮,谁的影子拉得最长。巷子的青石板路,被灯光舔得发亮,墙角的青苔都泛着光。王婆婆家门口的石墩上,摆着她扎的“白果灯”,灯上剪的是只胖兔子,她说:“兔子守岁,能给巷子挡灾。”我们路过时,总要对着兔子灯拜一拜,惹得王婆婆笑:“小娃娃,拜灯干啥,灯又不是神仙!”可我们不管,觉得拜了,新一年就能像灯一样亮堂。
有一回,隔壁张家的小孙子阿毛也来凑热闹。他学着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做个比你们都大的灯!”结果手一抖,把灯纸剪碎了,急得直掉眼泪。我和妹妹赶紧把多余的竹筒和纸拿出来,帮他一起做。我们仨挤在一盏油灯下,影子叠着影子,一边哼着不成调的童谣,一边糊灯。阿毛破涕为笑,还把他珍藏的几颗水果糖分给我们,甜滋滋的味道,混着灯油香,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片段。
(二)灯下的团聚
夜里,一家人围坐在堂屋的“白果灯”旁。八仙桌上,摆着炒花生、糖冬瓜,还有母亲蒸的红糖糍粑,热气把灯影晃得软软的。父亲吧嗒着叶子烟,说起他年轻时看的灯会:“民国二十几年,东大街的龙灯,龙头上还挂着真的翡翠珠子,后来打仗,珠子丢了,可龙还是照样舞……”母亲在旁补着我的棉袄,针脚在灯影里一起一落,“你爸年轻时,还追着龙灯队跑了半条城,回来鞋都丢了一只!”我和妹妹听得入神,往嘴里塞着糖冬瓜,甜得眯起眼。
风从雕花窗缝里溜进来,把灯芯吹得忽明忽暗,影子也跟着晃。我伸手去护灯,像护着这一年的好时光,不让它被风吹跑。妹妹却笑我傻:“哥,风是年的脚步,它要看咱们的灯呢!”大人们听了,也跟着笑,笑声在“白果灯”的光里荡开,把家常里短衬得格外温馨。有时,邻居张叔抱着他的“白果灯”过来串门,灯上剪的是艘小船,他说:“新一年,咱们的日子就像这船,顺顺当当!”于是,几盏“白果灯”凑在一起,把小小的堂屋照得像装满了星星,映着几张笑盈盈的脸,成了我对年最深刻的记忆。
隔壁李家的李婶还会在灯会上讲鬼故事。她把“白果灯”调得昏昏暗暗,压低声音说:“从前啊,有盏迷路的灯,在巷子里飘啊飘……”讲到吓人处,突然提高声调,吓得小孩子们哇哇乱叫,往大人怀里钻,她自己却笑得直不起腰。可等我们反应过来,又缠着她再讲一个,灯影摇曳中,那些故事仿佛也有了生命,在夜色里飘来飘去。
九、散场与余味:灯火里的乡愁
城隍庙的灯,在正月十五后渐渐熄了。最后一晚,庙祝师傅提着灯盏,挨个收灯,竹骨纸灯在他手里轻轻摇晃,像一个个垂暮的老人,要把最后的光留给黑夜。庙祝师傅总是佝偻着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灯绳,嘴里还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抚这些即将“沉睡”的灯。他把灯上残留的灯油倒在陶罐里,那些油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黄光,仿佛还留着灯会时的热闹气息。收完灯后,庙祝师傅会用抹布仔细擦拭灯架,将彩纸碎片和灯灰扫进竹篓,城隍庙的院子里,只剩下淡淡的油香和若有若无的香火味,寂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东大街的祠堂里,龙灯队的汉子们正为收龙忙碌。阿虎抱着沉重的龙头,脚步比舞龙时慢了许多,朱红漆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迹。他轻轻擦拭着龙头上的朱砂,那是点睛时留下的痕迹,如今已有些斑驳。“明年,咱给你换副更亮的琉璃眼珠。”他对着龙头低语,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其他汉子们则默契地叠起龙身,蜀锦鳞片在摩擦间发出“沙沙”声,像是龙在沉睡中的呓语。铁器铺学徒二娃握着扳手,仔细检查龙脊上的铁件,“得加固些,明年舞得更欢!”他呵出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却遮不住眼中的执着。
少城巷的“白果灯”零星亮着,像是老人浑浊的眼睛。王婆婆颤巍巍地取下门口的“胖兔子灯”,灯纸早被风吹得发皱,兔子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歪斜。“乖囡,跟我回家。”她对着灯喃喃自语,仿佛那是她的孙儿。我家院坝里,妹妹抱着快燃尽的“白果灯”,火苗在寒风中摇曳,忽明忽暗地映着她泛红的眼眶:“灯一灭,年就真走了。”父亲默默往灯碗里添了勺油,火苗“腾”地窜起,将我们的影子投在院墙上,影子重叠交错,像是要把这团圆的时刻永远定格。
散场后的成都街头,残留着零星的红纸屑和灯灰。茶馆里,老茶客们围着火盆,吧嗒着叶子烟,谈论着今年的灯会。“城隍庙那盏‘青羊仙踪’灯组,青羊的眼睛做得忒传神,跟活的似的!”李大爷磕了磕烟袋锅,烟灰落在炭盆里,迸出几点火星。“还有东大街的龙灯,在火花里打滚的模样,硬是把年兽都吓跑咯!”张二爷笑得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眼角的皱纹里盛满回忆。年轻的伙计们则围在一旁,听着老一辈的讲述,暗暗记下这些手艺和故事,眼里闪烁着对来年灯会的期待。
孩子们的梦里,依旧是灯影摇曳的世界。我在睡梦中又回到城隍庙,“市井百业”灯组里的剃头匠正给纸人刮脸,铜盆里的“水”泛起涟漪;卖花姑娘的竹篮突然飘起,纸花化作真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我肩头。醒来时,枕边还留着庙会买的糖画,龙的形状已有些融化,黏在纸上,却甜在了心里。第二天上学,学堂里炸开了锅,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分享着看灯的趣事。柱子说他追着龙灯跑了三条街,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小芳则炫耀她在灯市上买的绒花,说戴在头上比仙女还美。
时光流转,成都城渐渐变了模样。高楼取代了青瓦白墙,霓虹灯比油灯亮上百倍千倍。但每当腊月来临,我总爱去老街巷转转,试图寻找当年灯会的痕迹。在一家老茶馆里,我偶然遇见了鬓角斑白的二娃,他如今已是铁器铺的老板,柜台上还摆着个小巧的龙脊模型。“现在都用电灯、led灯咯,”他摩挲着模型,眼神有些怅惘,“可我总觉得,少了当年竹骨纸灯的烟火气。”
我把灯会的故事讲给孙子听时,他正盯着手机屏幕玩游戏。“爷爷,真的有那么好看的灯吗?”他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我没有回答,只是翻开泛黄的相册,里面有张模糊的照片——七岁的我站在“锦江春韵”灯组前,笑得灿烂。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城隍庙的灯廊亮起,东大街的龙灯腾跃,少城巷的“白果灯”连成星河。那些在岁月里沉淀的温暖与感动,如同永不熄灭的灯火,永远照亮着这座城市的记忆,也照亮着一代又一代成都人的乡愁。而那些狮灯舞的威武、牛儿灯舞的憨态、漂河灯的浪漫、旱船与车车灯的欢快,都成了老成都独有的文化符号,在时光长河里闪耀着永恒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