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东三省,黑土地迎来了它最慷慨的季节。
从辽河平原到松嫩大地,金黄的麦浪在秋风中翻滚,仿佛整个关东都铺上了一层流动的黄金。
收割的农人弯腰如弓,镰刀闪过,沉甸甸的稻穗便顺从地倒下,成排成行,宛如被驯服的浪。
南满铁路支线旁堆满了待运的豆粕。
俄国商行的马车队碾过泥泞的官道,留下一串深陷的车辙。
粮商们早已在各地设下收购点,算盘珠子的脆响里,一年的收成便换了主人。
吉林东部又是一番景象。
这里的田野更加丰饶,饱满的谷穗低垂,高粱涨红了脸,山坡上的柞树林里的榛子与山梨已熟透,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
不同于别处的喧嚣,吉东的秋日透着一种安稳的宁静。
农人们不慌不忙地下地,孩子们在晒场上追逐嬉闹,偶有驻军的巡逻队经过,马上的人也只是笑着挥挥手,惊起几只偷食的麻雀。
黄昏时,屯子里的炊烟笔直地升上天空,女人们用新磨的玉米面贴饼子,铁锅里的炖菜咕嘟作响。
各地驻军收完了军囤地里的粮食,开始帮着老乡抢秋收。
暮色中的场院里,苞米楼子满满登登,驻军老兵和村里的后生比试着拳脚,小伙子每一次跌倒又爬起,都引来一阵倒彩。
团部的文书趴在磨盘上写布告,看着他们呵呵傻笑,竟忘了下笔。
没有胡子的马蹄声惊扰夜晚,没有粮商的算盘半夜催债,这里的秋天像一坛窖藏的老酒,安稳,醇厚,让人莫名相信,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
响马哨居民都分了地,各地驻军也有囤地,即使这样,三江平原还是有大片大片的荒地等着开垦。
响马哨东南方向就有几千亩好地未开垦,这是因为被老占东他们种了多年罂粟,连累的周边土地都没了养分,还得养两年才能复垦。
丰收的高粱、谷子、苞米、大豆、土豆、甜菜嘎哒……二十一师整个冬天的口粮都绰绰有余。
唐枭将各地驻军囤地多余的粮食集中起来,装满了四十二驾马车,给第三军团发了过去。
他可以卖钱的,但不能卖。
二十一师如今是要钱有钱,要枪有枪,要人有人,四十二车的粮食虽不多,但这个心意必须表达。
还不能给大帅,毕竟二十一师的娘家是第三军团,是张大少爷的兵。
很快师部就收到了回电,张大少爷十分开心,大大表扬了一番。
没想到的是,此事还惊动了大帅,在一次会议上把唐枭好一顿夸:“妈拉个巴子的,看看人家唐振羽!才当上师长,就把吉东地区建设成了鱼米之乡!这个冬天不仅不要军粮了,还能给他的军部发去了四十二车皮!学学!一个个就他妈知道伸手要钱,下次我给你们挨个发个破碗,端着要!”
唐枭听说以后,不由苦笑:“真能吹牛逼,42马车成了42车皮,这数量可差远了!再说了,你捧我就捧呗,埋汰其他人干啥?这不是遭人恨嘛!”
随着这些粮食送走的,还有一封实名举报信。
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张学良军长钧鉴:
敬禀者:
窃职驻守吉东,夙夜匪懈,唯以整肃军纪、绥靖地方为念。
不意日前竟有滨江道商民数人,不畏险远,跋涉数百里,匍匐至职部,涕泣陈情,状告原滨江道警察局局长林元魁贪暴恣睢、荼毒生灵之罪,闻之令人发指!
查该林元魁,昔年执掌警权,本应除暴安良,然其竟视人命如草芥,以权柄作私器。
去岁冬月,哈尔滨商人赵炎,因产业丰厚,遂遭其觊觎。
林某罗织罪名,构陷栽赃,终以“抗法”之名,悍然戕害赵某于狱中。事后更鲸吞其产,凡埠头区、傅家甸、秦家岗、香坊等处生意,尽数变卖入私囊;复又强占赵某名下所有房产,致使遗孀幼子流离失所,凄惨之状,闻者恻然!
此獠所为,巧取豪夺,甚于匪类;戕害良善,无异豺虎!滨江百姓敢怒而不敢言,道路侧目,怨声载沸。
职虽武夫,亦知“刑赏忠厚之至”,岂容此等蠹吏肆虐地方,败坏钧座“保境安民”之令誉?
伏惟钧座明镜高悬,速遣干员彻查。
若所告属实,则国法俱在,岂容宽贷?倘任其逍遥,则民心尽失,东省纲纪何存?
临禀不胜惶悚待命之至!
职唐枭顿首再拜
民国十四年九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