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一场淅淅沥沥的夜雨悄然降临上海。
雨丝缠绵,敲打着公馆花园里高大的玉兰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潮湿气息。
唐枭站在窗前,心思如窗外这雨一般,冰冷而沉重。
白日里,六国调查委员会冰冷推诿的嘴脸犹在眼前,释放、恢复、惩办,这些同胞泣血求索的公理,竟被列强轻蔑地撕毁!
张学良的军威,换来的不过是更深的戏弄。
一股滚烫的灼烧感直冲头顶,随即化作沉重的铅块,死死压住唐枭的胸腔。
这是屈辱!尖锐如刀,灼痛似火!
他仿佛看见同胞在狱中煎熬,听见学堂废墟的呜咽,感受到热血在洋人皮靴下无声流淌……
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公理被践踏!
巨大的失落如夜色将他吞噬。
满腔热忱,少帅威势,在列强的强权面前,竟如此无力!
个人意志,在这强权游戏中渺小得可怜,谈判的破裂,是对他,更是对民族自救之路的沉重一击。
目光穿透雨幕,投向被租界灯火割裂的夜空,那点点光亮,此刻如插在神州躯体上的耻辱烙印!
唐枭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能将这些傲慢的强盗,统统赶出这片土地!
让这被雨水浸透的河山,真正沐浴在不受欺凌的阳光之下!
朦胧雨雾中,一把油纸伞出现在视野中。
伞下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人的一侧肩膀和军裤膝盖以下,已经被雨水打湿,唐枭凭感觉,这是张学良的秘书唐海。
另外是个女人,精巧的半高跟皮鞋,月白色的旗袍。
不一会儿,唐海敲门:“唐师长,司令喊您用晚餐……”
“有客人吗?”唐枭问。
“三小姐过来了。”
“哦,你替我向司令和三小姐道个歉,我胃疾犯了,就不吃了。”
唐海笑了,以为他不想打扰司令的二人世界,又关心问:“吃药了吗?”
“吃了,没事儿!”
唐海下去不一会儿,佣人送来一碗姜糖水。
唐枭确实是在找借口,可原因不是什么二人世界,而是始终不太喜欢那个女人。
明天就要回去了,唐枭不敢懈怠。
喝完了姜糖水,罗涛打着伞,陪他巡视了一圈公馆内外,每一个岗哨,每一处围墙,甚至花园里假山的阴影角落也没放过。
来到公馆后花园,卫队队长姜化南带人守在后门。
三个人点着烟,闲聊起来。
姜化南笑道:“我发现,司令似乎不再排斥‘少帅’的称呼了。”
唐枭也发现了,或许也是上海那些媒体的原因,这段时间,每天头版头条写的都是少帅如何如何。
例如:
《申报》的头版《少帅接见学生代表斥租界“灭绝人道”》;
《民国日报》的头版《少帅与宋三小姐沪上初晤共商国是引关注》;
《时事新报》的头版《少帅接见工人代表承诺“绝不容忍暴行”》……
一根烟抽完,两个人就回去休息了。
后半夜,雨势渐歇。
唐枭始终也没睡着,起身看向窗外。
天空依然阴沉,浓厚的雾气开始从黄浦江方向弥漫过来,缓缓吞噬了法租界的街道和建筑。
他披衣起来,从侧门走出主楼。
静谧的公馆花园,披上了一层神秘而湿冷的纱衣。
张司令房间的灯,还亮着。
唐枭叫来凉亭里打瞌睡丁大虎,问:“三小姐还没走?”
丁大虎挠了挠头:“走了呀,八点多就走了,张司令亲自送出门的……”
“哦!”
或许是因为第二天就要走了,回卧室后,唐枭睡得并不安稳,勉强睡着,天蒙蒙亮就醒了。
索性起来。
洗漱后,他习惯性地再次走出主楼侧门,沿着湿漉漉的鹅卵石小径,在花园里踱步。
雨早就停了,雾气浓得化不开,几步外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玉兰花的香气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冽。
就在他走到靠近主楼后侧回廊时。
浓雾中,主楼的一扇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唐枭连忙隐入一丛茂密的冬青树后,屏住了呼吸。
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从门内闪出,迅速而轻盈地步入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