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福煦路181号。
这是一座气派的法式公馆,也是张学良在上海的行辕。
沉重的铸铁大门缓缓闭合,将外界的喧嚣与杀机,都暂时隔绝。
大厅里,气氛凝重。
头上巨大的吊扇缓缓转动着。
卫队长姜化南进来,拿着一张烫金请柬:“司令,美国总领事坎宁安先生差人送来的,今晚在领事馆举行鸡尾酒会,为您接风洗尘。胡汉民先生、孔祥熙先生、宋子文先生等名流,均在邀请之列……”
张学良接过请柬,指尖在烫金的英文上面划过,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规格不低,几乎汇聚了上海滩所有中外要人!坎宁安此举,表面是接风,实则是探听我的态度,以及我奉军南下之意图……”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法语呵斥声和人群骚动。
唐枭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
公馆围墙外的街道上,几名趾高气扬的法租界巡捕正挥舞着警棍,粗暴地驱赶一群在公馆墙外静坐示威的罢工工人。
工人们衣衫褴褛,面容枯槁,沉默地举着标语。
面对警棍,他们只是本能地蜷缩护住头脸,无人反抗,却也无一人退缩。
一股邪火窜上心头,让唐枭忘记了马龙潭的叮嘱。
“罗涛!”他猛地转身,“去告诉大虎,以示保护居民为由,立即派兵分驻华洋交界处!换掉门口那些洋巡捕,告诉弟兄们,把眼睛给我放亮了!洋人的棍子要是再敢碰咱们同胞一下,甭管他是法国、英国、美国人还是他妈的天王老子,给我当场拿下!敢反抗的,就地正法!剁了扔黄浦江喂鱼!”
“是!师座!”罗涛的声音斩钉截铁。
“振羽!”张学良出声制止,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复杂,“不行!不能有冲突……”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丁大虎手里捧着一个粗糙的漆木盒子,撞门进来:“司令!师座!不知道是谁,把这玩意儿放在了后门……”
盒子打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里面赫然是半截人的小指!
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生生咬断的,血迹已经发黑。
手指下面压着一张皱巴巴、同样沾着血迹的纸条,上面是用木炭歪歪扭扭写着的几行字:
“日商‘内外棉七厂’童工王小二的手指头,怠工,狗咬了下来,请少帅下酒!”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盯着那半截手指和血字纸条,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巨大的风扇都吹不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张学良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窗边。
哗啦——
一声用力推开窗户!
外面的吵闹声瞬间大了起来。
墙外,那群被巡捕驱赶的工人并未散去,反而默默地重新聚集在街对面。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衣衫破烂,许多人裸露的手臂、脸上带着新旧伤痕,还有几个孩子的手明显畸形或缺损。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标语,只是沉默地、像一座座移动的墓碑般,将那些伤残的肢体、那些麻木而绝望的眼神,投向公馆的窗口,投向站在窗边的张司令。
夕阳的余晖涂抹在他们身上,投下长长的、沉重的影子。
张学良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猛地回身,眼眶隐隐发红,看向了罗涛,声音低沉而沙哑:
“去吧!”
夜色中的美国领事馆,灯火辉煌,如同黄浦江畔一颗璀璨的明珠。
悠扬的爵士乐飘荡在空气中,水晶吊灯将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槟、雪茄、香水混合的奢靡气息。
绅士淑女们身着华服,操着各种语言,低声谈笑,觥筹交错。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与闸北的血腥、福煦路外的悲怆,格格不入。
张学良在唐枭和姜化南的陪同下,步入大厅。
他一身笔挺的陆军中将礼服,英气逼人,再加上身后两位身材高大的少将陪衬,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