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枭始终没回头,他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走出军营。
这目光太沉重。
沉重的让他先前挺直的腰,拐过街角就弯了下来。
杜小山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眼圈就有些红,连忙看向了别处。
从大法寺一路往南走,官道上的车辙印早被冻硬了,深深浅浅,杂乱无章。
路两旁的枯树上挂着冰溜子,风一吹,咔嚓咔嚓地往下掉,砸在雪堆里,闷闷声响。
城外空荡荡的,偶尔几个裹着厚棉袄的行人缩着脖子赶路。
一个老汉挑着担子,里头装着半冻的白菜帮子,走一步喘一口白气,嘴里嘟囔着什么,看到唐枭他们的高头大马,吓得连忙往路边躲。
往南骑行了好一阵,才渐渐看到些人气儿。
路边支着几个破棚子,卖烧柴的、卖冻豆腐的,摊主抄着手跺脚,眼巴巴地瞅着过路人。
商铺倒是开了几家,可门板半掩着,窗上结着厚厚的冰花,里头黑乎乎看不到人影,反倒显得更冷清了。
街角蹲着几个衣不蔽体的半大孩子,脸蛋冻得通红,正扒拉着雪堆,想找点能烧的柴火。
其中一个抬头瞅见穿军装的,吓得一哆嗦,拽着同伴就往巷子里钻。
风又紧了,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
不远处,奉天城的轮廓在白蒙蒙的天色里若隐若现。
帅府前庭院。
荷枪实弹、军装笔挺的警卫分列两旁。
各路军长、副军长、师长、参谋等人员已经开始等候了,站在中院正门南侧镶嵌着汉白玉板的影壁前,三五成群避着寒风,说着话。
院中间有堆东西,上面盖着好大一块猩红帷幕,也不知道是什么。
唐枭知道有些人在默默打量他,于是没靠前,站在了影壁的‘鸿’字下,默默抽着烟。
听人群中有人叫邻葛,知道这是杨宇霆的字,唐枭侧目去看。
原来他就是杨宇霆,身高和张公子差不多,不是很胖,看着像吴大舌头的清秀版。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吴俊升腆着肚子踱步过来,军装下圆滚的肚皮随着步伐微微颤动。
唐枭见状立即上前迎了几步,双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见过督军!”
“他奶奶的!”吴俊升眯着眼打量片刻,咧嘴大笑,“刮了胡子倒也人模狗样!”
“督军好眼力,”唐枭笑道,“这副模样您都能认出来。”
“废话!”吴俊升唾沫星子直飞,“金鱼堆里混进条黑泥鳅,瞎子都瞧得见!”
唐枭仍是笑:“旁人可没您这份眼力见儿。”
“他们?”吴俊升撇撇嘴,含混不清地嘟囔,“一帮子势利眼罢了!”
唐枭再次抱拳:“还要谢过督军”
“哦?谢我啥?”
“督军守信,既没泄露我的身份,又让保安团买到了好煤,这两个冬天,弟兄们都念着您的好”
吴俊升突然放声大笑:“听说你小子被抓,转头又接手了吉林守备旅,老子差点没忍住要给大帅打电话,说说你杀我营长的事,还有金家那档子”
唐枭连忙摆手叫屈:“督军明鉴,金家的事真与我无关。”
“放屁!”吴俊升瞪眼,“就是你干的!”
唐枭无奈苦笑,这黑锅算是摘不下来了,事到如今也不必解释,便凑近低声问他:“敢问督军,哪位是姜登选姜军长?”
听他问起姜登选,吴俊升竖起眉毛:“你小子在兴城还杀了我一个排长,这笔账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