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内,唐枭第二次见到张作霖。
区别是,第一次在大青楼,这一次是书房。
“大帅,”他不卑不亢,“感谢您的不杀之恩!”
张作霖猛地转身,手里攥着的纸簌簌作响,正是戴宪玉的那封遗书。
看到刮掉胡子的唐枭后,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用力把信拍在桌上,震得钢笔滚落在地。
“知道老子为啥饶你不死吗?”
唐枭盯着地板上钢笔漏出的墨水,像一摊黑血,摇头道:“不知道。”
“放你娘的屁!”张作霖一脚踹翻椅子,“你费尽心机接近宪玉,不就是为了今天?”
他又一次抓起信纸抖着,唐枭看见纸角有被反复摩挲的褶皱,不由惊讶:“这是宪夫人的信?她提到我了是吗?”
张作霖那双虎目泛着冷光,一字一顿道:“别说你不知道……”
唐枭只觉得胸口如压千钧,喉头发紧。
他猛地抬头,声音炸开:“大帅!”
这一声喊得连他自己都惊了一跳:“我知道什么?民国十年初,韩学民和林元魁把我像条野狗似的赶出哈尔滨!唐记三家赌场、四间药铺、两个窑子,还有两支卫生队,全部落在了他们手上!”
他的两只手开始颤抖:“我躲在白衣庵给尼姑们挑水劈柴扫地,那个病恹恹的女人终日不见阳光,连口热粥都喝不下,谁能想到她是宪夫人?!”
他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铁锈味儿,眼泪流了下来:“是,我唐枭没少杀人,甚至数都数不过来!可东震堂也好,赵威霆也罢,还有前前后后剿过的上百伙绺子,哪一个不是死有余辜?!”
“韩学民,韩大马棒!他血洗我大兴安岭六道沟七十九条人命!现在又勾结李少白,给我安个莫须有的罪名。”
“大帅,我唐枭就是个山沟里的猎户,要真能未卜先知,当初就该一枪崩了这几个王八蛋!”
后面那些话,唐枭几乎是吼出来的。
书房外,俞恩桂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张学良和郭松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多少年没人敢在张大帅面前这般咆哮了?
郭松龄后背已经湿透,他死死盯着书房那扇雕花木门,下一秒听见枪响,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唐枭啊唐枭,你真是活腻歪了,这分明是在找死!
书房里。
静得能听见怀表的滴答声。
还有唐枭因为激动急促的喘息声。
张作霖并没有发火,而是缓缓坐在了太师椅上,两只手将那封信轻轻抚平,嗓子眼里像堵了团棉花,喃喃道:“宪生啊,死的那年还不到二十岁,老三多次求情,甚至下跪哀求,最终……我还是下令枪毙了他……”
唐枭黯然。
啪!
张作霖突然拍了桌子,身子往前弓着,直视着唐枭的眼睛,哑着嗓子道:“带上你的兵,跟老子上战场,你小子要是怂了——”
他拇指竖起,在狠狠喉间一划,指甲缝里还带着上午签署死刑令时的朱砂。
唐枭挺胸收腹,端端正正敬了个军礼,大声道:“是!”
见他一动不动,张作霖抬了抬眼皮:“还不走?”
“大帅,刚才在刑场,吉林守备旅旅长李少白见我没死成,竟然吐血身亡……”唐枭见缝插针。
张作霖一怔:“气死了?”
唐枭点头:“是,气死了!”
张作霖想起了孙赞尧给自己的那封匿名信,看来这封信肯定是李少白写的!
他原本寒冰一样的脸,渐渐有了变化,很快皱纹出来了,随后大笑:“哈哈哈哈——妈了个巴子的,害人不成,竟然能气死,真他娘的新鲜!”
门外的张学良和郭松龄都听到了笑声,下意识齐刷刷扬起手,开始挠脑袋。
俞恩桂的手垂了下来,同样一脸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