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没了人气,后院一下就凄凉起来。
井台上的辘轳结着厚厚的冰壳,井绳冻成了硬邦邦的一根。
几个摔碎的青瓷碗陷在雪里,碗底还留着‘海东’二字的款识,这应该是金家当年从平壤带过来的。
正房大门敞着,沿着东窗往里看,能看见火盆里的苞米瓤子还在燃着,火星子偶尔‘噼啪’炸响,映红了墙上那幅褪色的《十长生》屏风画。
炕上翻倒的矮脚桌旁,散落着几个铜制的匙箸,一滩大麦茶渍浸透了高粱秆皮编的炕席。
等火盆熄了,很快就会冻成褐色的冰。
地上还滚着半截断开的朝鲜烟袋,乌木杆子断口处露出新鲜的木茬。
唐枭走到马厩前,槽头积了厚厚的雪。
忽然‘咔嚓’一声,原来是挂在桩上的半截缰绳终于被冰凌坠断了。
后罩房那边传来‘扑棱棱’的动静,是只饿极了的麻雀,正在啄食撒在地上的黄米。见人来,吓得撞破了糊窗的高丽纸飞走了,只在窗棂上留下个黑窟窿。
一阵穿堂风掠过,卷起些雪沫子,打着旋儿往人脖子里钻。
唐枭紧了紧那件貂皮大氅,抬头正看见堂屋门楣上那块‘积善之家’的匾额,汉字旁边还刻着一排褪色的谚文,金漆剥落的匾角上,挂着半截被风吹散的蜘蛛网,落日余光下晃晃悠悠。
廊柱上贴着的‘立春帖’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已经发白的韩纸。
院角有株金老爷亲手栽种的山梨树,枯枝上还挂着几个冻僵的梨子,像吊着的小裹尸袋。
金家,败了!
往前院走,唐枭隐约听到了马蹄声,连忙快走几步。
穿过月亮门,就看到一身便装的张春山进了门,后面跟着六个全副武装的警卫。
“张大哥,忙完了?”唐枭笑呵呵拱了拱手。
张春山同样满脸微笑:“哪能呢,烂事儿太多,且得一段时间。”
金氏矿业那边事情确实不少,可需要他动手的几乎没有,他只是不想面对金家的家眷罢了,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过来。
唐枭请他进了上房大厅,其他人守在了门口,并没有跟着进屋。
两个人面对面落座,唐枭伸手把桌上的木匣往他面前推了推,笑道:“这里是些地契、房契、商号执照、佃约以及……林照……”
他把‘林照’两个字放在了最后。
张春山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眯眯地打开翻看起来,很快就把三份林照挑了出来。
“这可是督军答应过周团长的,收好!”
唐枭也没客气,叠好后放进里兜就站了起来,拱手笑道:“知道张大哥还要忙,我就不打扰了!”
“好!”张春山也不过多寒暄,送他往外走。
到了院子牵上马,唐枭四下打量,又说:“今后这边缺啥少啥的,就让人过江去响马哨喊老弟一嗓子,到啥时候都好使!”
张春山笑了笑:“嗨!我一年能来住上十天半拉月就不错了,现在就挺好!”
“那说好了,什么时候再来,一定通知我,我请大哥喝酒!”
“好,不醉不归!”
张春山送他出门,唐枭闲聊一样又说:“咱这嘎达冬季漫长,以后我们响马哨的煤,可就指望着大哥了!”
“没问题!”
唐枭又笑:“可得给我们便宜一些。”
张春山佯怒:“和大哥还提什么钱,尽管来拉就是了!”
唐枭连连摆手:“那可不行,总要意思一下!”
“好,那就意思一下!”张春山也笑了。
交好这份张侍卫长,可不止为了那些林木,煤同样重要,只是一分钱不掏的话,时间久了肯定会出问题。
意思一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说如何意思?
该意思多少?
弹性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