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甚规范,但对于生性散漫的北疆人而言,实属难得。
卫明面色终稍缓。
“使臣千里迢迢来访,为显两国情意,怎会怪罪?”
“从前就听闻陛下以“仁”治政,清贪官污吏,声名远播,使臣民归心,民皆爱之。”
“朕素来听闻你万逾是个能说会道的,几次把你们国主气得当众摔奏折,今日一见,似不如旁人口中那般锋利。”
卫明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万逾姿态未变,声音却透出些许异样:
“卫朝以礼待人,逾又怎会回之以粗。前国主恩德甚广,故而北疆臣民皆爱之。然国主之首级,高悬于城门上,北疆只能以相同之道作为回报。”
此言一出,殿内死寂。
方才还丝竹萦绕的暖殿似骤然堕入冰窟。
满堂文武哑然失声,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怒火熊熊燃烧,虞子鸢攥紧衣袖,几乎要将丝滑的衣袖绞破。
抬首时,正与万逾扫过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男人眼角微挑起,瞳目中的戏谑与势在必得不加以任何掩饰,赤条条流淌。
他在讽刺虞长生。
子鸢素来对言语何其敏感。
她不动声色地抬眸,迎着万逾的视线,毫不避让。
殿内是令人窒息的静,静的能清晰听到琵琶声渐弱,舞姬绫罗绸缎磨挲的细弱声响。
无一人为虞长生的壮烈出言一句。
殿内沉闷的呼吸声,压在子鸢身上喘不过气。
呼吸不得,像是近乎要溺亡在水里。
她死死捏紧手心,指甲深陷皮肉,疼痛刺骨,正欲启唇。
袖口忽地一沉。
子鸢下意识侧目,只见身旁的凌子川正以极其细微的角度对她摇头,眼神凝重如渊。
凭什么?
凭什么她不能言?
害死杜二姐姐和虞长生的凶手,凡染指者,她虞子鸢一个都不会放过。
无论是眼前的豺狼北疆,还是那高踞龙椅的九五至尊,她都必要叫他们睁眼仔细瞧瞧,
轻视她这个弱女子,
将给他们带来多么沉重且不可预测的影响。
虞子鸢仰头直视天子龙颜。
天子似有所感,微震,唇瓣张阖,微侧头将目光投向御阶之下的中书令杜衡。
君臣目光短暂交汇,中书令端坐椅中,神色未改,只朝天子极其轻微地颔首。
下一刻,中书令薄唇微启,声松自然,瞬间刺破了殿内沉重的死寂:
“哦?北疆竟以“礼”自诩?”
杜衡眉峰微扬,语气里仿佛真的带着一丝疑惑,随即化为冰冷的嘲弄。
“然铁骑三次屠戮盛安城,老弱妇孺尽作刀下冤魂,此谓“礼”?”
他语锋稍顿,声音陡然下沉,字字如铁:
“再以“恩德”标榜?却强征少年为奴,凿山取矿,枯骨填幽谷难寻归路,此谓“恩德”?万使臣口中所言,委实,令人大开眼界。”
众人目光聚焦处,杜衡身形如挺劲竹影,眉骨硬朗,虽风霜浸染,依稀可见当年名盛花都的探花郎风采。
虞子鸢这才缓缓收回紧盯着天子的目光,强压下沸腾的心绪。
只是双手依旧在袖底死死攥紧,薄细青紫血管微凸于白肌之上,面上却已然浮起一副恰到好处的、温婉得近乎完美的笑意。
端着笑吟吟看着那万逾,仿佛方才一切惊涛骇浪与她无关。
那万使臣跟随宫人入席坐定,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朗声大笑:
“杜大人风采依旧,言辞犀利。说起“亡故”,听闻贵府那位才貌双全的二小姐,亦是感念吾国瘟疫“恩德”,竟至暴毙而亡?当真是可怜,可叹!都说杜氏二月尽得大人风骨,可惜未能一睹芳容,实乃遗憾。幸得陛下“恩恤”,赐封一品诰命夫人。倒比我北疆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