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兴九年,四月初五,春雨终停。
绿柳焕新,红桃艳色,触目一片花红柳绿盛盈露水之复苏景象。
天子宴请北疆,邀宫妃亲王重臣,以歌舞待之。
和亲一事在花都传得沸沸扬扬,适龄闺阁小姐避之不及。
然君泽深厚,
世家养的花儿朵一样的娇小姐,凡受邀者,皆得出席。
上有令,下有策。
晃眼打去,往日只盛装出席的世家小姐们今日都像是约好似的,皆穿朴素衣装。
哪怕是从前只爱穿金戴银,满身珠光宝气的苏家小姐,今日也只着一浅淡的月黄色彩蝶衣裙。
苏央虽已为太子侍妾,但北疆荤素不忌,最喜人妻,仍旧是要避讳一二。
子鸢爱素色,
今日一身月白色襦裙在一片灰扑扑的麻布衣裳中反倒显得有几分招眼。
子鸢与凌子川同席,仅位于大皇子卫建业之下,无不彰显天家恩德——对新晋权臣镇北将军之宠爱。
琵琶声响,伴丝竹之声。
如金器清脆落玉盘,曲调悠悠扬扬,大有江陵富饶花都繁盛之韵感,以彰卫朝风采。
有美姬披薄纱,踩红鼓翩然起舞,似若起伏于红花之上的灵蝶,飘逸秀美。
北疆使臣尚未到,
周遭时不时传来对凌子川的恭维敬酒祝贺词,连带着对子鸢亦是一番赞美。
“镇北大将军英姿,竟丝毫看不出是从穗丰走出来的。下官一晃眼,还以为是虞家亲生的贵公子。”
“曹尚书过誉,也是因着父亲慈悲之心,得以能入天家。”
“怎是过誉?下官这么一打眼,还以为是柔嘉郡主的亲兄长。”
年逾花甲,头发花白,一身红色官服的工部尚书曹允中,对着十七岁的玄衣少年,躬身塌腰,低眉顺眼,极尽谄媚。
一时之间,竟让子鸢有了一种荒谬至极的癫狂错乱之感。
凌子川脸色一瞬低沉了下去,
虞子鸢余光瞥见,以温热花茶回敬曹允中,轻声笑说:“曹尚书慧眼。父亲在世时,总说兄长有几分他少年时的模样。”
话音刚落下,子鸢转而望向已经月余未曾再见过面的黑衣少年。
杏眼漾开笑容,不偏不倚落黑目:
“不知阿兄可还曾记得湖水倚兰亭时父亲说的话?”
凌子川面无表情,生硬挤出一丝笑容:“记得。”
兄妹二人每每到了这觥筹交错之时,便会端着一副兄友妹恭的作派。
曹允中额前密布汗珠,这才长舒出一口气,举杯开怀大笑:“柔嘉郡主果真是名不虚传,担得起圣上特赐的“嘉德济民”这四字。”
“曹尚书如此夸赞子鸢,倒是让子鸢羞红了脸,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诶,郡主这就是折煞下官了。郡主自是担得起这美名。”
眼见着凌子川脸色愈见阴沉,曹允中格外识趣,将酒一饮而尽,便回了坐席。
后头还想要阿谀恭维的人,见了如此架势,都猫在后面自觉散去。
凌子川在花都中凶名在外,素来是个不好相处的人物,凡事要看他脸色。
官员们背地里骂声一片,
人前说他起于草莽,有昭明风范,所向披靡英勇无比。
人后说他出身穗丰,实粗鄙不堪,官场弯弯绕绕全然不通。
见了人就冷着一张脸,露不出个笑容,拽上了天,比龙椅上的那位还要难伺候。
对于这些说头,子鸢从前只是听过一二,如今见了官员面色才深有体会。
看来,凌子川当真只凭仰仗君恩得以在官场有如今之地位,丝毫不懂圆滑通变。
好不容易沉寂了一会子,旁边又忽地传来一声调侃:“镇北大将军这每日的应酬,瞧着让人眼红,比我不知要多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