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秦夏来到了这个小城市,身上穿着医院的病服,一路的颠簸流离,让他看上去就跟真正的流浪汉一样。
他就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蜷缩在工地外围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
下工路过的张三看到了他,这个在钢筋水泥里讨生活的汉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默默地将自己刚买的矿泉水和一份还温热的盒饭放在了秦夏身边。
深夜,张三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路过,发现那个身影依旧蜷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一股说不清的酸涩涌上心头,他狠狠一跺脚,走上前,声音有些粗粝:“小伙子,地上凉!跟叔走吧!工地缺人手,搬搬水泥、递递砖头,力气活,管吃管住!总比睡大街强!”
秦夏就这么跟着他回了工地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临建的活动板房,用来给工人们住的。
夏日的余威未散,晒了一整天的铁皮房像个巨大的蒸笼,闷热难当。
工友们对张三带回个来历不明、沉默寡言的小伙子颇有微词,觉得他多管闲事。张三却也不管,夜里,他把唯一一台吱呀作响的小风扇,固执地对准了角落里铺着硬纸板躺着的秦夏。
借着昏暗的灯光,张三看着秦夏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忍不住低声咕哝:“这么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估计是受了什么打击了,唉”
经过一两个月的工地生活,秦夏也逐渐的和工人们都混熟了,大家都是农民出来打工的,大部分都是来赚钱养家,熟悉了之后其实大家都对秦夏很照顾。
思绪被清脆的酒瓶碰撞声拽回现实。
狭窄的板房里,油腻的猪头肉摆在旧报纸上,两个男人对坐小凳。张三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啤酒,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长长地哈出一口气,脸上泛起酒意的红晕。
随后张三才带着一丝无奈开口:“小秦啊,你也听说了吧?这工地快干到头了。工程停了,我们这些人,也就该挪窝了。后天,就得往湘西那边的新工地赶了。”
秦夏默默听着,拿起酒杯和张三碰了一下,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他放下杯子,看着眼前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脊梁却依旧努力挺直的男人。
张三放下酒瓶,粗糙得像砂纸般的大手无意识地搓了搓同样粗糙的膝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抬眼,目光复杂地看向秦夏。
“小秦,叔是个粗人,没念过几年书,说不出啥大道理。可叔活了半辈子,看人还是有点准头的。”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简陋闷热的板房。
“你跟我们这些一辈子在泥巴地里刨食、在脚手架上卖命的人,不一样。这地方能让你歇歇脚,躲躲雨,可这里,装不下你。叔知道,你心里头装着更大的东西,压着更沉的事。这工地只是你暂时停靠的一个小码头,不是你该待一辈子的地方。”
“你还年轻,还有好的未来,以后还会有家庭”
秦夏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心脏仿佛被一根针刺了一样疼,那时候他也站在冰冷的天台边缘,对着那个同样被绝望吞噬的女孩,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此刻,这句饱含关切却注定无力的安慰,仿佛化作了一支冰冷的回旋镖,精准地扎回了他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原来,站在绝望的悬崖边,听着别人递过来的希望话语,竟是这般令人窒息的讽刺与痛楚。
“叔,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缓缓放下筷子,目光落在杯中那不断升起又破裂的细小啤酒泡沫上,声音轻飘得如同叹息。
“你们年轻人,怎么都喜欢问这些问题。”
张三已经是喝了第三瓶酒了,明显有些醉意。
“人活着,当然是为了赚钱,养家,赚钱,养家!”
他咧开有些泛黄的牙齿,话里没有任何的大道理,只有如同秤砣般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