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夹了半只虾饺,味同嚼蜡地咽下去,只觉得这满桌精致菜肴都抵不过山间野庙里一碗简单的素面。
被这么多人盯着吃饭,脊梁骨都像被目光烙着,他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我……吃饱了。”
话音刚落,宫女们便轻手轻脚地上前,动作麻利却不发出半分声响,开始收拾碗筷。
苏烬看着凌言碗里几乎没动的燕窝粥,眼底漾起了然的笑意,对晚翠吩咐:“一会炖碗莲子羹来,再备些杏仁酥、茯苓糕,送到内室去。”
“是,仙君。”晚翠屈膝应着,又抬眼飞快看了看凌言,补充道,“奴婢这就去库房看看,给陛下和仙君取今日的常服来?初秋晨起凉,该换夹棉的了。”
苏烬点头:“去吧。”
宫女们捧着食盒悄声退下,殿门被轻轻合上的瞬间,凌言紧绷的脊背才骤然放松,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按了按眉心,语气里满是无奈:“这都是什么事啊……”
“这才只是用膳。”苏烬凑过去,指尖捏了捏他的脸颊,带着点调侃,“就受不住了?那等下更衣……”
“什么?”凌言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她们还要给我穿衣服?”
“嗯,不然呢?”苏烬挑眉,语气坦然,“你如今是皇帝陛下,衣食住行自然有人伺候周全,这是宫里的规矩。”
“我……”凌言张了张嘴,想起刚才晚翠跪伏在地的样子,头皮一阵发麻。
让一群姑娘围着给自己穿衣?他光是想想就浑身僵硬,那还不如让他去闯万妖窟。
他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垫上的花纹,低声道:“我不要。”
苏烬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家阿言素来清冷孤傲,哪受过这等拘束?
他伸手揉了揉凌言的头发,提议道:“若是不喜欢宫女,等下我让李虎去挑几个机灵的宦官来伺候?”
凌言愣了愣,随即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宦官好歹是男人,总比一群姑娘围着强。他点了点头,声音还有点闷:“……行吧。”
苏烬见他松口,忍不住笑起来,俯身凑到他耳边:“其实还有个更省事的法子。”
“什么?”凌言抬头看他。
“我伺候你啊。”苏烬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笑意,“陛下要是允了,别说穿衣,梳头描眉我都能学。”
“苏梓宸!”凌言又气又笑,伸手推开他的脸,“没个正形!”
苏烬顺势握住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的指节:“逗你的。不想被人伺候也没关系,等过些日子理顺了,咱们就把这些规矩全改了。这皇宫是你的,自然该按你的心意来。”
苏烬指尖还停留在凌言的指节上,忽然低笑一声,眼底的促狭散去,染上几分戏谑:“我可不想我的阿言,堂堂青鸾剑尊,最后成了这深宫里的小怨妇。”
他抬手替凌言理了理衣领:“好了,你要是待着无聊,待会我让霍念来陪你在宫里走走。御花园那边的菊花开得正好,去透透气也好。”
凌言抬眼,正撞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
“我……”
“我就不陪你了。”苏烬打断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林衔曦留下的烂摊子得赶紧收拾,那些奏折里提到的贪腐案、边军粮饷,还有凌霄阁的那些勾当,都得一一理清楚。”
他冷笑一声,金瞳里掠过一丝厉色:“各大门派的人还在黎安城里等着呢,那些豺狼盯着昭明王朝这块肥肉,眼睛都快流出血了。他们巴不得黎安大乱,巴不得看你被林衔曦留下的窟窿生吞活剥。”
“这几日昭明王朝易主的大典,他们肯定会凑过来,明着道贺,暗地里指不定憋着什么阴招。我得在那之前把该堵的窟窿堵上,至少得让他们知道,这皇宫里现在坐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凌言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心头一暖,下意识道:“我陪你吧。”
他不想让苏烬一个人扛着这些。那些腌臜事、阴谋诡计,他虽不擅长,却也能帮着分担些。
苏烬却摇了摇头,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不用。”
“有些事,阿言别碰。”他的声音放得很低,“会脏了你的手。”
他低头,额头轻轻抵着凌言的发顶,气息里带着淡淡的灵力暖意:“你呢,就还做以前那个清心寡欲的青鸾剑尊就好。练剑、看书、晒太阳,什么都不用管。”
“那些算计、那些龌龊,我来应付就好。”苏烬的指尖拂过凌言的脸颊,语气里满是笃定,“一切有我。”
凌言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他眼底的认真堵了回去。他知道苏烬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更何况,苏烬眼底的那守护的执拗,让他心里又暖又涩。
他沉默片刻,抬手握住苏烬的手腕,指尖轻轻捏了捏:“别太累。”
苏烬笑了,眼底的戾气瞬间化了,像被阳光融了的冰:“知道了,我的青鸾尊上。”
他直起身,理了理衣袍:“我先去偏厅看看李虎他们审得怎么样了,你歇会儿,等霍念来了,让他带你出去转转。”
凌言点了点头,看着苏烬转身往外走。玄色衣袍扫过门槛时,苏烬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金瞳里亮得像落了星光:“等我回来陪你吃点心。”
凌言的嘴角弯了弯,轻轻“嗯”了一声。
殿门合上,阳光依旧落在金砖上,却仿佛少了点什么。凌言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指尖无意识地蜷起。
他知道苏烬想护着他,想让他远离这些纷争。可他是凌言,是与苏烬并肩走过生死的人,又怎能真的心安理得地躲在后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握了百年的剑,斩过妖,除过魔,难道还怕碰些凡尘俗世的龌龊?
凌言轻轻叹了口气,眼底却多了点别的东西。
或许,有些事,他也该学着面对。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个说“一切有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