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死死钉在了从碎纸机刀口里抢救出来的那团粘连的碎纸片上。它被油污浸透,黑乎乎的一团。我拿起镊子和小刀,如同外科医生进行最精密的解剖,屏住呼吸,用刀尖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试图分离粘连在一起的纸页。每一刀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碎了这承载着最后希望的脆弱载体。
终于!粘连的边缘被小心地分开了!
我颤抖着,用镊子夹起其中一小块相对较大的碎片,凑到台灯昏黄的光线下。碎片边缘焦黑卷曲,纸面布满油污,但中间一小块区域,竟然奇迹般地保留着几行清晰的蓝色圆珠笔字迹!
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的登记:
……防砸头盔(带面罩)……领用数量:15…………高强度防刺背心……领用数量:22…………领用人:各抢险班组…………日期:20xx年x月x日……
x月x日!正是暴雨红色预警发布的前一天!
数量!头盔15个!背心22件!
可那天参与抢险的班组,不算后勤,光是一线线路工加安全防护员,就有五十多人!这点装备,连一半人都武装不了!而且,登记的是“领用”,不是“发放”!这说明什么?说明仓库里根本没有备足!或者,这些装备是临时凑出来应付检查的,根本不够分!更可能的是,这些装备被某些人“领用”走了,但根本没有下发到真正需要上抢险前线的工人手里!
最关键的是!在这块碎片的右下角,残留着一个潦草的签名!虽然只有姓氏和名字的半个字,但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笔锋——“周”!
是周坤的签名!他亲自批的条!
“找到了!”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如同砂纸摩擦!仅存的右手死死捏着这片染血的碎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
小陈和老黄凑过来,看清上面的字迹和那个残缺却无比清晰的“周”字签名,瞬间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停滞了!
冰冷的灯光下,那片染着油污、边缘焦黑的碎纸,像一块从地狱深渊打捞上来的墓碑残片。上面那几行冰冷的数字(15,22)和那个潦草的“周”字,无声地控诉着一条被刻意抹去的、血淋淋的真相——在暴雨吞噬一切的前夜,在明知死神即将挥动镰刀的时刻,掌管安全的周坤,只批出了连半数人都无法武装的防护装备!这根本不是在防护,而是在谋杀!
“周坤!!!”小陈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双眼瞬间布满血丝,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那些脆弱的碎纸片簌簌发抖。
老黄浑浊的老眼里也喷出怒火,他死死盯着那个“周”字,仿佛要把它从纸片上抠下来:“畜生!畜生啊!这是把弟兄们的命往石头底下送啊!”
我捏着那片碎纸,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地颤抖。断臂处的幻痛此刻变得无比真实,仿佛那万吨巨石又一次狠狠砸落,碾碎了骨头、血肉,也碾碎了所有对“规定”、“程序”最后一丝可笑的幻想!这残破的纸片,比任何会议纪要、任何录音都更加冰冷,更加致命!它是周坤渎职的铁证!是钉死他棺材板的最后一颗钉子!
“还不够…”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却带着一种淬炼后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偏执。目光扫过桌上其他散落的碎片,“继续拼!把所有碎片都拼起来!我要知道,他到底批了多少!发给了谁!还有没有其他见不得光的勾当!”
希望被点燃,三人如同着了魔,再次扑向那堆肮脏的碎片。手指被油污染黑,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酸痛流泪,但没有人停下。每一片可能承载信息的纸屑都被小心地清理、辨认、试图归类。
时间在无声的拼凑中流逝。台灯的光晕在桌面上投下专注而凝重的剪影。
突然!“野哥!你看这个!”小陈猛地低呼一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用镊子夹起一片稍大些、相对干净的碎片。碎片边缘不规则,像是从表格底部撕下来的。上面残留着打印的表格线和几行打印的宋体小字:
……总计领用数量:37(套)(头盔15 + 背心22)备注:库存告罄,后续补给未到。批核人:周坤日期:20xx年x月x日
37套!暴雨前日,整个巨人城工务段,能调用的合规防护装备,只有37套!面对五十多名即将冲上最危险抢险一线的工人!库存告罄!周坤明知如此,却大笔一挥,批了!没有预警!没有叫停!没有采取任何替代防护措施!
这已经不是渎职!这是蓄意谋杀!
“37套…37套…”老赵喃喃念着这个数字,脸色惨白如纸,仿佛看到了那天在暴雨和滚石中,毫无防护、如同赤裸般面对死神的工友们,“他…他是要我们…拿命去填啊…”
就在这时!
“哐当!”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头顶传来!像是楼上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地板上!紧接着,是几声尖锐凄厉的猫叫和厮打声!
我们三人悚然一惊!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是那只在仓库“救”了我们的野猫?还是……其他不速之客?
小陈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警惕地向外张望。昏暗的路灯光线下,狭窄的巷道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卷起地上的垃圾。
“好像…是楼上的动静?”老赵不确定地说。
我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脊椎。太巧了!我们刚拼出最关键的证据,楼上就传来异响?那只猫……真的是巧合吗?周坤虽然停职,但他的爪牙呢?王德发的狗腿子保安呢?他们会不会一直盯着我们?
“收拾东西!快!”我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所有碎片,尤其是这两张关键的!包好!不能留在这里!”
小陈和老赵也瞬间意识到了危险。三人手忙脚乱,用干净的塑料袋将桌上所有拼出信息的碎片和那两片关键残页仔细包好,塞进老黄的工具包最底层。其他无法辨认的碎屑也被胡乱扫进一个袋子。
就在我们刚把工具包藏到床底最深处时!
“笃!笃!笃!”门外,响起了不紧不慢、却带着某种压迫感的敲门声!
不是房东那种粗暴的拍打!这敲门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们三人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冻结!
小陈下意识地抓起了门边的一根旧木棍。老赵也抄起了一个空啤酒瓶。我仅存的右手死死按在藏着关键证据的床板边缘,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腔!断臂处的幻痛此刻变得无比尖锐,像是在疯狂预警!
门外是谁?是循着野猫踪迹找到这里的保安?还是……更危险的人?
“笃!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重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极致的恐惧,用眼神示意小陈和老赵冷静。然后,我挪到门后,用仅存的右手,颤抖着,一点点拧开了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