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和李副将一走,整个院落的守卫立刻换成了南宸旭的亲信。
陆亦琅被彻底软禁。
南宸旭的关怀也变得更具压迫感,每日都来探望,名为探病,实为监视,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像毒蛇一般,时刻盘桓在他们身上。
许绾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
这日,她照例为陆亦琅擦拭身体,在换水的时候,手腕一歪。
“哗啦——”
一整盆清水尽数打翻,将床褥和陆亦琅身上的里衣浸湿大半。
她惶恐地跪在地上请罪,随即抬头,对闻声而来的南宸旭恳求道:“殿下,将|军的床褥都湿了,还有这些天换下的血衣也积了许多,奴婢……奴婢想将这些拿出去晾晒浆洗,免得屋里潮气太重,对将|军的伤口不好。”
南宸旭的目光在许绾那张惶恐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回床上依旧虚弱的陆亦琅身上。
他权衡了一下,觉得晾晒衣物这种小事,无伤大雅,还能彰显自己的宽仁大度。
“去吧,”他挥了挥手,语气温和,“将|军身子要紧,这些琐事是该处理妥当。”
“谢殿下。”许绾低眉顺眼地应着,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湿透的床褥和积攒的血衣,抱了满满一大捧,退了出去。
院中的守卫都是南宸旭的人,目光如鹰隼,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许绾不敢有丝毫异常,只像个最普通的丫鬟,将床褥搭在竹竿上,又提着木桶去井边打水,准备浆洗衣物。
院角有一棵上了年头的老槐树,枝叶繁茂,树干粗壮,因着偏僻,少有人靠近。
许绾在晾晒一件宽大的外袍时,状似无意地走到树下,借着宽大衣袍的遮掩,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用破布包裹的、拳头大小的重物,塞进了离地不高的一处树洞里。
东西是她在山林中寻到的,沉甸甸的,质地奇特,当时只觉得不凡便带了出来。
她做完这一切,又用几片落叶将洞口虚掩,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仿佛只是拂去袍角的尘土。
夜色渐深,府衙内万籁俱寂,只有巡逻守卫的甲叶摩擦声,规律而压抑。
“咳咳……咳!”
静谧中,陆亦琅的房间里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守在门口的两名护卫对视一眼,立刻推门而入:“将|军!”
就在他们心神被床上那个痛苦挣扎的身影吸引的瞬间,一道纤细的黑影,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地从房间的后窗滑出,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许绾凭着记忆,绕开守卫,摸到了伶月所在的房间。
她将伶月从睡梦中摇醒,塞过去一卷细细的布条,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这是真正的药方,还有二皇子要害将|军,你想法子,务必送到陆远副将手上。”
伶月睡眼惺忪,但一听到害将|军三个字,瞬间清醒,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布条紧紧攥在掌心。
第二天一早,后厨便上演了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伶月与一个负责采买送往城外军营的王婆子,为了半筐剩菜吵得不可开交。
伶月虽然身材纤细,但胜在嗓门大,王婆子尖酸刻薄,寸步不让,两人从口角很快升级到了推搡。
混乱中,伶月脚下一滑,巨大的身体撞向王婆子,王婆子尖叫着躲闪,旁边满满一桶泔水哐当一声翻倒在地,污物溅得到处都是。
“哎呀你个死丫头!”王婆子气得跳脚。
伶月却趁着所有人手忙脚乱捂鼻咒骂的当口,将那卷布条和一枚不起眼的铜钱,闪电般地塞进了王婆子放在一旁的菜篮夹层里。
铜钱,是陆亦琅赏给亲兵的,上面有一道只有陆远才认识的划痕。
城外军营。
陆远正焦躁地来回踱步,接到那枚夹在菜叶里的铜钱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当他从篮子夹层里抽出那张写着药方和惊天秘密的布条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利用南宸旭授予的清剿余党的职权,当即点了一名最机灵的亲兵,让他换上便装。
“此物,比你的命还重要!”陆远将自己咬破手指写就的血书和那张布条一同交给他,声音嘶哑,“绕开所有官道,走山路,八百里加急,亲手交到长公主手上,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府衙之内,风平浪静的表象下,暗流愈发汹涌。
周先生站在南宸旭身侧,神情凝重:“殿下,陆将|军的恢复速度,实在异于常人,几位名医都说,按理他此刻应是虚弱不堪,可他如今……精神头却一日好过一日,属下愚见,问题或许就出在那个通房丫头身上。”
南宸旭端着茶盏,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眼中的笑意淡去,换上了审慎:“你的意思是?”
“不如……我们将那丫头从他身边带走。”周先生压低声音,“殿下可以恩赐为名,将她调到身边伺候,一来可以就近观察,二来也能试探陆亦琅的反应,若是他的病情因此反复,那便证明我们的猜测是对的。”
南宸旭采纳了这条毒计。
次日,他便带着一脸和煦的笑容,再次来到陆亦琅的院中。
“许绾姑娘。”他开口,声音温醇动听,“你照顾将|军尽心尽力,本王都看在眼里,如此聪慧伶俐,只做个通房丫鬟实在屈才,本王身边正缺个细心的奉茶女官,不知你可愿意?”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许绾头顶炸响。
她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看向床上的陆亦琅,心中一片冰凉。
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要将他们彻底隔绝,是要陆亦琅的命!
就在许绾手足无措,准备跪下推拒之时,一道带着几分沙哑的轻笑声,从床上传来。
陆亦琅靠着床头,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笑意,他看着南宸旭,目光坦然,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份量:“殿下的美意,我与绾绾心领了,不过,我这条命是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离了她,我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再说了,她不是通房丫鬟,早在京中我就已将她纳为侧室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补充道:“殿下若真心疼她,想赏她,不如等我伤愈回京,由我亲自向皇上为她请功,想来皇上定不会吝啬一份真正的恩典。”
南宸旭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瞬间的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