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老宅的青瓦时,南柯正在厨房煮鸡蛋。不锈钢锅里的水咕嘟冒泡,将蛋壳撞得轻轻作响,她抬头望向厨房隔壁的房间,门缝里没透出半点光亮。母亲已经这样三天了,除了三餐时出来扒拉两口饭,其余时间都关在屋里,连橘子递过去的野菊花都被丢在石桌上,花瓣蔫得像被揉过的纸。南柯叹了口气,关掉燃气灶,将煮好的鸡蛋捞出放进碗里。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她摘下擦拭时,瞥见桌子上散落的药盒——那是母亲的降压药,原该今早服用的,此刻还安静地躺在铝箔板里。她盯着药盒上的服用说明,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铝箔板边缘,直到金属的凉意渗入掌心。
犹豫再三,南柯倒了杯水端到房门口,将降压药和水杯轻轻放在矮凳上,木门后依然寂静得像座空坟。她站在原地等了会儿,直到确定屋里不会再有动静,才缓缓转身。门框上挂着的铜铃铛被穿堂风掀起,叮铃轻响惊飞了廊下筑巢的麻雀,羽毛飘落时,南柯恍惚看见童年时母亲站在这扇门前,系着碎花围裙朝她招手的模样。
“妈,木工师傅让我去趟新房对细节,我带孩子一起去。” 南柯敲了敲母亲房的门,指尖触到斑驳的木门漆,碎屑簌簌落在手背上。屋里传来模糊的应答声,听不出情绪,倒比院外的秋风更让人发冷。她转身时撞见橙子举着玩具车跑过来,塑料车轮在青石板上划出细碎的响,“妈妈,我们能去吃草莓蛋糕吗?”
南柯捏了捏儿子软乎乎的脸蛋,指尖沾着的面粉蹭在他鼻尖:“等妈妈忙完就去。” 拉链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她给两个孩子各塞了包小饼干,双肩包两侧分别挂着保温杯和湿纸巾,沉甸甸地坠着,像她此刻的心情。她领着孩子穿过爬满枯藤的月洞门,老槐树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摇晃。
新房楼道里还堆着水泥袋,空气里漂浮着粉尘,呛得橘子直咳嗽。南柯赶紧掏出口罩给孩子戴上,自己却顾不上,径直走向敞开的房门。工头正蹲在客厅量尺寸,卷尺拉出的哗啦声混着电钻的嗡鸣,见她进来立刻直起身,沾满白灰的手套在工装裤上蹭了蹭:“童女士来了?刚想给你打电话呢。”工头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从裤兜里掏出折叠整齐的设计图,边角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客厅吊顶我按您说的改成平面的了,拐角处做了圆角处理,”他的指甲在图纸上轻轻点着,“孩子跑来跑去不容易磕着。” 南柯正仔细听着工头讲解吊顶细节,忽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扯动。
低头一看,橘子仰着小脸,睫毛上还沾着方才咳嗽时的泪花,小声说:“妈妈,我想喝水。”她这才想起孩子戴着口罩,在满是粉尘的环境里肯定嗓子难受,连忙从背包侧兜取下保温杯,拧开时热气扑在她手背上,竟有些发烫。她把温水递给橘子,看着孩子小口啜饮时喉结上下滚动,玻璃杯壁很快凝出细密的水珠。转头瞥见橙子正踮脚去够窗台边的卷尺,金属尺身垂落时在墙面上划出细长的影子,南柯快步上前将卷尺收好,余光扫过工头工具箱旁散落的铁钉,心里不由得一紧。
墙角的木架上摆着橱柜样品,深棕色的木纹在临时拉的电线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南柯凑过去比对图纸,铅笔尖在 “吊柜高度 16 米” 处反复勾画,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塑料碰撞的脆响 —— 橙子把玩具车开到了堆放瓷砖的角落,正试图让车轮爬上锯齿状的边角料。南柯正要快步上前制止,却见橙子一个踉跄,膝盖重重磕在瓷砖堆旁的碎木屑上,顿时红了眼眶。橘子扔下手里的木块跑过去,奶声奶气地安慰:“弟弟不哭,哥哥给你呼呼。”南柯蹲下身检查伤口,发现只是蹭破了点皮,悬着的心刚放下一半,就听见工头急匆匆跑来的脚步声。
“当心扎手!” 南柯回头喊了一声,工头已经先一步走过去,宽厚的手掌轻轻把孩子抱开,粗糙的指腹避开玩具车上锋利的毛刺:“叔叔这儿有木块,给你们搭个车库好不好?” 他从工具箱里掏出几块边角料,三两下就拼出个带斜坡的小房子,橘子立刻欢呼着扑过去,塑料车轮碾过木块的声响里,南柯看见工头鬓角的白灰被汗水冲出两道沟壑。
“橱柜门板选这种防潮板吧,” 工头指着样品背面的防伪标,“虽然贵点,但你们带孩子,溅上汤汁好打理。” 他蹲下身翻出另一张图纸,铅笔头在 “抽屉阻尼器” 处画了个圈,“这个必须装,孩子开关不容易夹手。” 南柯望着他指尖磨出的厚茧,突然想起景川临走前反复叮嘱的 “找个实在的师傅”,喉间微微发紧。南柯刚想开口询问五金件升级的具体情况,转头看见橘子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木块垒成拱桥形状,碎木屑粘在他发梢微微颤动。
她抿了抿唇,把到嘴边的质疑咽了回去,笔尖最终轻轻落在报价单的签名栏。工头像是察觉到她的顾虑,憨厚地咧嘴一笑,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磨损的儿童绘本,边角卷得毛茸茸的。 南柯摩挲着笔尖,目光扫过报价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景川的话。她正犹豫着,突然听到橘子兴奋的欢呼声:“哇!小猫咪进来啦!”循声望去,那只流浪猫竟跟着橙子进了屋,尾巴在孩子裤脚边轻轻扫动,惹得两个孩子咯咯直笑。工头见状,赶忙找来块干净的破布铺在角落,又倒了些矿泉水在一次性纸杯里,“小家伙肯定渴坏了。”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猫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自家孩子。
南柯望着工头照顾孩子和流浪猫的身影,心里的疑虑渐渐消散。他工装裤上沾着的水泥渍、工具箱里露出的绘本,还有对待孩子时的那份细心,都让她感受到对方的真诚。她低头重新审视报价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最终深吸一口气,将笔尖稳稳落在签名处。 她签下自己名字的瞬间,阳光恰好穿过未安装玻璃的窗框,在报价单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墨迹在温热的纸张上晕染开,仿佛也在见证这份信任的建立。
两个孩子在门口玩得专心,橘子用木块给玩具车搭隧道,橙子举着饼干渣喂蹲在墙角的流浪猫。南柯核对着报价单上的数字,笔尖悬在 “五金件升级” 那栏迟迟未落,工头突然说:“我托朋友拿的批发价,比市价低两成,收据在这儿。” 他递过来的纸条皱巴巴的,铅笔字却写得工整,末尾还画了个笑脸。
电钻突然停了,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南柯收拾图纸时,发现工头悄悄往孩子手里塞了两颗水果糖,玻璃糖纸在阴影里闪着细碎的光。看了看时间,已近中午,她拿出手机:“师傅,到饭点了,我在附近饭店订几个菜送过来,大家一起吃点。”
工头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带了干粮,随便垫垫就行。”南柯却执意将手机攥在手里,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诚恳:“师傅,你们从早忙到晚,吃冷干粮伤胃。这顿饭就当是我替孩子谢谢你们的照顾。”她眼角余光瞥见橘子偷偷把糖纸往口袋里塞,橙子正踮脚数着工头工具箱上的螺丝,嘴角不自觉扬起个弧度。 工头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憨厚地笑了笑:“那谢谢童女士了,您太客气。”他搓了搓沾满白灰的手,工装裤口袋里的儿童绘本又滑落出一截,露出封面上卡通小熊的笑脸。
“拿着吧,你们忙活一上午也累了,吃点热乎的才有力气干活。” 南柯笑着说完,就拨通了饭店的电话,点了红烧肉、鱼香肉丝、蒜爆鱼,蚝油生菜和一个排骨玉米汤,都是些实惠又下饭的菜。
没过多久,饭店的伙计就提着食盒来了。南柯把菜一一摆到临时搭起的木板桌上,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又把自己带来的牛奶饮料打开放在桌子上,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不好意思又感激的神情。
“童女士,这太不好意思了,哪有主家还专门请我们吃饭的。” 一个年轻的工人挠着头说。
“就是啊,您人真是太好了,心地善良。” 另一个工人附和着,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味道真不错,比我们自己带的馒头咸菜强多了。”
南柯笑了笑:“大家辛苦了,快趁热吃吧。剩下的活就拜托你们了,我带孩子先回去了。对了,你们别喝这个自来水了还没装过滤器不太卫生,我给你们定了矿泉水,一会就有人送过来。”
“您放心!干了那么些年,您还是第一个关心我们身体的主家!” 工头放下筷子,语气坚定,“我们肯定给您好好干,保证把活干得漂漂亮亮的!” 其他工人也纷纷点头应和。
南柯叮嘱孩子们跟叔叔们说再见,然后牵着他们的手往外走。身后传来工人们欢快的交谈声和碗筷碰撞的声响,心里暖暖的。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他们身后熄灭时,南柯听见工头还在叮嘱徒弟:“把那些带尖的木料都收起来,别让孩子碰到。” 橘子举着糖纸船跑在前面,塑料鞋底敲出轻快的响,橙子突然指着天边喊:“妈妈你看!像!” 南柯抬头望见的却是堆积的云层,灰扑扑的,像她此刻悬着的心。
刚走到小区门口,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 “楠豪” 两个字让南柯愣了一下,她按下接听键:“喂,楠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