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葡萄架的枯枝,在童母布满褶皱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端坐在石凳上,盯着院子里那堆纸箱,心里直犯嘀咕:汝文这是唱的哪出?寄这么多东西回来,难不成是想给我个惊喜?可转念又觉得不对劲,以那媳妇的性子,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凳边缘的裂纹,粗糙的触感让她越发不安。
南柯说东西是汝文寄来的瞬间,童母脑子里 “嗡” 的一声炸开了。不会是?她心里咯噔一下,快步去拿剪刀时,手已经开始发颤。剪开第一个箱子看到满箱都是她的衣物,她的火气 “噌” 地就上来了 —— 这不是我的衣服吗?她居然就这么都给寄回来,是嫌我弄脏了她的地方?还是故意恶心我?
抓起那些衣服的那一刻,童母的手都攥的骨节泛白。最上面那件是她攒了好久才舍得买的羊绒衫,当时在商场柜台前犹豫了半天,摸了又摸才舍得付款,穿的时候都格外小心。现在被汝文这么随意地塞在纸箱里,还沾着没洗净的污渍,童母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慌。她猛地转身,快步走到厨房后墙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凉的砖壁,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羊毛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赶紧用袖子擦掉,怕被南柯和孩子看见,可越擦眼泪越汹涌,“当牛做马的时候怎么不说嫌弃?” 这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滚,滚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踢纸箱的时候,每一脚都带着气。踢到第三个箱子,脚下打滑的瞬间,她脑子里闪过的竟是家宝小时候蹒跚学步的样子。那时候楠豪两口子忙,是她一勺一勺喂大的孩子,怎么现在连带着他爹妈一起,把自己当累赘了?扶住香椿树喘气的空档,手心被树皮刮得生疼,可这点疼哪比得上心里的疼?她死死抓着树干,头抵着粗糙的树皮,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进领口,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赶紧抹掉眼泪,深吸几口气,挺直腰板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通红的眼眶怎么也藏不住。她颤抖着从纸箱底层摸出那只装手镯的丝绒盒,盒盖上还沾着些细碎的线头,像是匆忙间随手塞进去的。盒盖打开的瞬间,熟悉的冷光刺得她眼眶生疼,断裂的镯身安静地躺在褪色的绒布里,裂痕处还残留着几滴干涸的胶水痕迹——这是她当初急得半夜翻箱倒柜找来,小心翼翼修补过的。
看到裂了缝的翡翠手镯时,童母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明明是汝文自己摔的,当时还说 “妈没事,碎碎平安”,现在寄回来是什么意思?是想赖我头上,让南柯觉得我手脚不干净?还是想告诉所有人,我这个老婆子只会给他们添乱?她捏着冰凉的玉镯,指腹划过那道裂痕,像划在自己心上,一下下疼得钻心。她慢慢走到葡萄架下,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在独自舔舐伤口。葡萄藤的枯枝在她头顶轻轻摇晃,仿佛在无声地安慰着她。
午饭时看着那碗红烧肉,童母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往常闻到这香味,早就忍不住动筷子了,可今天满脑子都是汝文那张虚伪的脸。她扒拉两口白饭就放下,不是不饿,是气的 —— 气自己瞎了眼,疼错了儿子护错了家;气楠豪没良心,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更气自己一把年纪,还得受这份窝囊气。撞到门框的瞬间,额头的疼让她突然清醒了几分:我这是图啥呀?为了他们熬坏了身子,最后落得被当垃圾扫地出门的份。她捂着头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在门后无声地流泪,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那些曾经温暖的记忆。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葡萄架上,又被童母突然的叹息惊得扑棱棱飞走。她蜷着身子缩在床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在皮肤上掐出月牙状的红痕。衣柜里空荡荡的挂杆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极了玉镯断裂时刺耳的脆响。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机械地起身,把撕碎的衣物一件件叠进纸箱,褶皱里残留的樟脑味混着眼泪的咸涩,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成酸涩的味屈。
接下来的几天,童母坐在石凳上,眼神呆滞地望着远方,心里空落落的。以前总觉得在楠豪家是享福,现在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免费保姆。汝文寄回来的哪些东西?分明是她的脸面,被撕得粉碎扔回来。偶尔对着纸箱骂两句,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只剩下无声的叹息。她摸着羊毛衫肘部的破洞,趁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南柯在厨房忙碌的空档,自己又偷偷躲到了杂物间。杂物间里堆满了杂物,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她坐在一个纸箱上,抱着膝盖,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这哪是衣服破了个洞,是我这一辈子的指望,破了个大洞啊。” 她哽咽着说,声音在狭小的柴房里回荡。
这天上午,前院的张婶挎着篮子过来串门,看到童母坐在院子里,笑着打招呼:“童大姐,在这儿歇着呢?这都回来好些天了,啥时候回楠豪那边去呀?”
童母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挤出笑容,手不自觉地理了理衣襟,故作轻松地说:“不急不急,多过几天再去。你看南柯一个人带着俩孩子,还要操心装修的事,忙得脚不沾地,我呀,得多帮帮闺女。”
张婶了然地点点头:“也是,当妈的就是操心命。南柯这孩子也是不容易,你多帮衬帮衬是应该的。”
童母笑着应和着,可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难受。她看着张婶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她哪是想帮南柯,分明是没脸回去啊。要是被街坊邻居知道自己是被儿媳妇赶回来的,那脸可就丢尽了。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空,强把涌上心头的委屈压下去,心里默念着:就这么说,就当是帮南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夕阳西下时,攥着羊毛衫的手渐渐松了。童母望着天边的晚霞,心里一片冰凉。原来自己在他们眼里,真就这么不值钱。那些年的付出像泼出去的水,连点声响都没留下,只剩下满院子的纸箱,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晚风吹过,带着凉意,她却感觉不到冷,因为心早就比这秋风还寒了。她悄悄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