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这些年独占族田收成供玉堂读书,如今这情形,怕是连春耕时借的谷种钱都要填进这无底洞。
“玉堂!”
陈远闯进祠堂,连忙拉住陈玉堂。
几房之间虽说各有矛盾,好在他们这些小辈相处的不错,其中数陈远这从农的大房族兄最能说得上话。
老三疯癫痴傻,亲娘都劝不动,随着陈远将他拉住,陈玉堂总算不再念叨着那出《猛子》。
而是回过头,红着眼眶,盯着陈远:“远哥……他们考的不是文章,是银子啊!”
“远哥,你看……”
他大叫着,撕开前襟,露出肋骨嶙峋的胸膛。
上面用墨汁写满了句子,墨迹早就被汗水晕开,看不清文字,却依稀可见字迹扭曲,甚至涂改处极多,像是一条条黑虫扒在皮肤,要吸干人的精气神。
仅仅一眼,那种极端的痛苦与绝望几乎让人感同身受。
“我把圣贤书都刻在这儿了,可考官才不瞧这个,他只摸钱袋子够不够厚!”
陈玉堂神经质的扣着那些字迹,抓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他们早把功名明码标价了,哈哈哈……等凑够了二百六十两,我就当个增生,再赚它三千两,我就能做状元郎啦!”
说着,陈玉堂从怀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考卷,“我的破题明明比邻座强十倍,可没银子,揭榜时,他上了,我落了!”
“这世道,读什么圣贤书,哈哈哈哈,都是狗屁,狗屁!”
咚!
老爷子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孽障!自己学问不精,倒怨起考官来了!”
可骂完这句,他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句话。
只有枯槁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身旁的二婶子,也尖嗓子接话:“就是,你装什么疯?当初县衙可是打点够数了的!”
女人手上的银镯子叮当乱响,“这些年,光我陪嫁的田就典出去两亩,全给了你们三房供着读书,如今考不上了,还怨吞的钱少了?”
二房母族从商,儿子也跑出去当了个走货郎,单说挣钱把式,她这一脉算顶头,几年来掏的也最多。
其余几房本就对三房不满,如今陈玉堂落榜,她家钱也亏了,什么都捞不回来,自然没好脸色。
整个家族,也只有四房没吭声。
幺叔沉默地站在祠堂角落,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的旧刀疤,眼神复杂地看着疯癫的陈玉堂。
他儿子陈牛缩在他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头,又很快缩回去。
幺叔是戍边伤退的老兵,靠吃朝廷官员指缝里落下来的俸禄跟抚恤。
除了三房,他家也算受全族帮衬的,对于三方如今的困境,不说感同身受吧,也难免心有戚戚。
“你们、你们都不信我!”
陈玉堂盯着全族数落,忽然目光血红,猛地挣脱陈远,扑到供桌前,抓起碎瓷片就往手腕上划。
“拦住他!”
不用老爷子喊,陈远已经一个箭步扣住堂弟手腕,碎瓷片在他掌心划出深深血痕。
“嘿哟,陈童生这是要学屈原投江啊?”
众人心惊的节骨眼,祠堂外忽然传来嗤笑声。
转头看过去,原来是村里几个闲汉,正扒在门框上看热闹。
“听人讲了,陈家这文曲星,连着第四年落榜了?哈哈!”
领头的王癞子咧嘴露出黄牙:“要我说,你们老陈家祖坟就没冒青气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