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景象依旧狼藉。地面湿漉漉的,大片暗红的血迹混合着冰水融化后的污渍尚未干透,勾勒出昨夜惨烈的轮廓。几盏节能灯还亮着,发出嗡嗡的蜂鸣。角落里堆放的废弃纺织机部件如同沉默的怪兽,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扭曲的阴影。
李如玉抱着鹿玖,径直走向仓库中央那片铺着廉价防潮地垫的区域。她小心地将鹿玖放下,让他侧卧在相对干净的地垫上,避开后背的伤口。动作依旧平稳轻柔。
“苏青,生火,熬药。”李如玉吩咐道,目光扫过仓库深处那片监控死角和黑屏的高点位置,眼神微冷。
苏青立刻在靠近大门、相对通风的位置支起小煤炉,架上药罐,开始熬煮李如玉昨夜配好的内服汤药。苦涩的药味很快在仓库里弥漫开来。
李如玉则走到仓库中央,盘膝坐在地垫上,闭目调息。她需要尽快恢复损耗过度的元气,以应对随时可能再临的风暴。
仓库里只剩下药罐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和炎阳炉低沉的嗡鸣。鹿玖趴在地垫上,后背的剧痛在药物的作用下似乎缓和了些许,但失血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他看着李如玉沉静的侧影,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再回想昨夜她蜷缩在冰火地狱中咳血的画面,心头那笔名为“恩情”的债,沉甸甸地压着,又悄然滋生出一丝异样的暖流。
这债,他认了。这磐石,他也立定了!
就在这时,仓库那扇巨大的铁皮门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这儿吧?老王说的仓库…”
“哎哟,这门开着缝!小玖?李老师?苏博士?”
“嘘!小点声!别惊着人!”
门缝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更大些。王婶那张熟悉的脸探了进来,紧接着是老赵、老孙头、刘胖子、吴大妈…几乎整个养生班的街坊都来了!人人手里都拎着东西——保温桶、饭盒、水果、甚至还有人抱着厚厚的棉被!
“哎呀!真在这儿!”王婶一眼看到中央地垫上的鹿玖和李如玉,眼圈立刻红了,声音也忘了压低,“我的老天爷!小玖这背…李老师这脸色…”她快步走进来,后面呼啦啦跟进来一大群。
小小的仓库瞬间被街坊们挤满。看到地上的血迹和狼藉,看到鹿玖背上厚厚的绷带和李如玉苍白的脸色,众人脸上都露出心疼、愤怒和后怕的神情。
“天杀的王八蛋!下手这么黑!”老孙头气得胡子直抖。
“李老师,您没事吧?脸色这么差…”吴大妈担忧地看着闭目调息的李如玉。
“小玖老师,疼坏了吧?婶子给你熬了老母鸡汤,最补气血!”王婶把一个大保温桶放在鹿玖旁边。
“还有这新蒸的枣糕,补血!”
“我家那口子让带来的膏药,祖传的,治外伤可灵了!”
“这被子,仓库夜里凉,给小玖老师盖着…”
各种慰问品瞬间堆满了鹿玖身边的地垫。关切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冲淡了仓库里的血腥和冰冷。
李如玉缓缓睁开眼。面对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表达关心的街坊们,她那清冷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丝…名为“无措”的情绪?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但那份被汹涌人情包围的微滞,却被鹿玖敏锐地捕捉到了。
“肃静。”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威仪,压下了嘈杂,“吾等无事。些许宵小,不足挂齿。”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关切的脸,扫过堆在鹿玖身边的慰问品,最后落在王婶放在地上的那个大保温桶上。桶盖上凝结的水珠,在仓库惨白的灯光下,折射着微光。
“诸位心意,吾心领。”李如玉的声音似乎比刚才低沉了一丝,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惯常的疏离,“然此地初遭变故,需静养修整。诸位…请回吧。”
街坊们面面相觑,有些不舍,但看着李如玉不容置疑的眼神和鹿玖苍白的脸,也都明白此时不宜打扰。
“那…那李老师,小玖老师,你们好好休息!需要啥尽管开口!”王婶赶紧道。
“对对!我们就在外面守着!有啥动静一嗓子就行!”刘胖子拍着胸脯。
“仓库大门我们看着!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老赵和老孙头也附和道。
众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仓库,但没有走远。鹿玖透过门缝,隐约看到街坊们就在仓库外的空地上,三三两两地聚着,低声交谈,不时警惕地看向四周的黑暗。王婶甚至搬了个小马扎,直接坐在了仓库大门旁边。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鹿玖的鼻尖,眼眶瞬间酸涩。这些平日里为几毛钱菜价斤斤计较、为家长里短拌嘴的街坊邻居,此刻却用最朴素的方式,筑起了一道守护“磐石”的人墙!
李如玉重新闭上了眼睛,继续调息。但鹿玖注意到,她交叠在膝上、指节依旧带着一丝苍白的双手,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轻轻拂过身下坐着的、街坊们刚刚送来的一床厚实棉垫。
仓库里,药香弥漫,炉火低鸣。
仓库外,晨光渐亮,人影绰绰。
这粒名为“磐石”的种子,在血与火的淬炼后,不仅没有倒下,反而在街坊们用人心垒砌的土壤里,扎下了更深、更坚韧的根须。那笔用命换来的“债”,似乎也在这无声的守护中,悄然流转,化作了支撑彼此继续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