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想娣的眼皮动了动,却没睁开,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李若溪端着姜汤进来,看见陈默通红的眼眶,把碗递过去:“我来喂她吧。”
陈默没说话,接过碗,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吹凉了才送到梁想娣嘴边。她牙关咬得紧,好不容易才喂进去几口,呛得咳嗽起来,眼尾终于滚出一滴泪,很快又冻在了脸上。
“她怎么会找到这儿?”李大山皱着眉,看着炕上脸色惨白的女孩,心里不是滋味。
陈默没回答,只是不停地给梁想娣搓着胳膊和腿,掌心的热度透过布料传过去,却像石沉大海。他想起想娣怕黑又怕冷,想起她总说冬天手脚冻得像萝卜,心口像被钝器反复捶打。
“都怪我……”他喃喃自语,眼眶红得厉害,“我该早点告诉你的……”
梁想娣终于哼唧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看见陈默近在咫尺的脸,眼神涣散了几秒,突然挣扎着要推开他。“你……”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走……”
“别动!”陈默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眼眶却软了,“外面雪太大,等天亮了再说。”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你发烧了,不能出去。”
梁想娣看着他锁骨处若隐若现的印记,又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李若溪,突然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浸湿了枕巾。
陈默的心像被揪紧了,他知道她看见了,知道她在疼。可此刻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笨拙的动作——给她盖好被子,把火盆往炕边挪了挪。
屋外的风雪还在吼,屋里的火盆噼啪作响。李若溪默默退到门口,看着陈默守在炕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场被命运牵扯的纠葛,终究还是要面对最棘手的一环。
陈默握着梁想娣渐渐回暖的手,指尖传来她微弱的颤抖。他知道,这场风雪带来的,不只是重逢,还有一场避不开的、关于爱与亏欠的摊牌。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炕沿上,梁想娣醒时,喉咙干得发疼。陈默趴在炕边睡着了,眼下泛着青黑,手还虚虚搭在她的被子上。
她动了动手指,陈默猛地惊醒,眼里瞬间浮起喜色:“你醒了?”他连忙端过炕边温着的热水,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先喝点水。”
温水滑过喉咙,梁想娣才找回点说话的力气,声音哑得厉害:“我……”
“先吃饭。”陈默打断她,端过灶上温着的饭菜——一碗小米粥,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腌萝卜。都是她以前总念叨的家乡味。“李婶子一早起来做的,热乎着呢。”
梁想娣没动筷子,只是看着他锁骨处那道已经淡成浅粉色的印记。
陈默的喉结动了动,在她对面坐下,声音低沉而清晰:“想娣,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他拿起一个馒头,却没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馒头皮:“二十多年前,我爹和你李伯伯在黑风洞受一个神秘人所托,守护一个紫檀木匣,还签了契约。那契约说,必须由两家的后代结亲,才能真正护住木匣,也才能解开我身上的怪病——我从小就体弱,医生查不出原因,其实是被这契约的力量压制着。”
梁想娣的手指紧紧攥着被子,指节泛白。
“我一直不知道这些事,直到半年前突然病倒,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陈默的声音发颤,“我爹才把一切告诉我,说只有和若溪完成契约,我才能活下去。”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愧疚,“我挣扎了很久,我想告诉你,可我怕……怕你承受不住,更怕耽误你。”
他顿了顿,看着梁想娣苍白的脸,继续说:“那天在公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事情太突然,王伯打电话说我爸妈被神秘组织堵在老宅,我和若溪必须立刻回去。那些人是冲着木匣来的,他们知道契约的事,想抢走木匣打破诅咒。”
“打斗结束后,我锁骨处的印记突然发烫,那是契约的感应,我知道你来了。”陈默的声音里带着后怕,“我冲出去时,看见你倒在雪地里,那一刻我才明白,我错了——我不该用‘为你好’做借口,把你蒙在鼓里。”
梁想娣终于抬起眼,眼里蓄满了泪,却没掉下来:“所以……你和李若溪……”
“我们是为了完成契约,也是为了活下去。”陈默的声音艰涩,“但我心里清楚,对你的感情从来没变过。只是现在……”他说不下去了,契约已成,他和若溪的命运早已被绑在一起,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
梁想娣低下头,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小米粥,突然笑了,笑得眼泪掉了下来:“我明白了。”她拿起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像是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你好好活着,挺好的。”
陈默看着她强装平静的样子,心口像被刀剜一样疼。他想说“我对不起你”,想说“我从来没忘记过你”,可话到嘴边,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窗外的风雪已经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梁想娣慢慢喝着粥,没再问什么,也没再看陈默。
有些事,知道了全部真相,反而更痛。就像这碗粥,明明是热的,喝在嘴里,却凉得像雪。
陈默的声音越来越低,指尖掐进掌心:“所以我必须和若溪成亲。”他看向梁想娣,眼里的红血丝混着愧疚,“不是因为别的,是这契约连着木匣的安危,连着两家人的命。那些神秘组织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想要的不只是木匣,是藏在里面的秘密——那秘密一旦被揭开,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拿起炕边的紫檀木匣,轻轻放在桌上。木匣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边缘还留着淡淡的血痕。“你看这匣子,像个普通古董,可它牵着二十多年的守护,牵着两代人的命。我爹和你李伯伯浴血奋战,不是为了让我们把它弄丢的。”
梁想娣的目光落在木匣上,又移开,落在陈默紧绷的侧脸:“家大业大……也不是好事?”
“是枷锁。”陈默苦笑,“那些明面上的产业,一半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半是为了守住木匣不得不铺的摊子。看似风光,其实每一步都踩着刀尖——神秘组织无孔不入,我们的生意、人脉,甚至身边的人,都可能被渗透。”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前几年我五姐差点被他们掳走,就是因为她无意中撞见了他们的交易。”
梁想娣的手抖了一下,粥碗在桌上磕出轻响。
“所以若溪说得对,我们不能退。”陈默的声音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成亲不只是完成契约,是让两家人彻底拧成一股绳。那些危险,我们得一起扛。”他看向梁想娣,眼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想娣,我知道这对你太残忍……可我别无选择。”
“你希望我怎么做?”梁想娣突然抬头,眼泪已经干了,眼神里只剩一片平静的疲惫。
陈默被问得一愣,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怎么能要求她做什么?他连给她一个未来的资格都没有。
“我明白了。”梁想娣慢慢放下粥碗,扶着炕沿坐直身体,“你们……好好守着吧。”她掀开被子,脚刚沾地,却因为虚弱晃了一下。
陈默连忙扶住她:“你还在发烧,再歇会儿。”
“不了。”梁想娣轻轻推开他的手,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她走到门口,晨光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像一层易碎的琉璃。陈默看着她伸手去拉门闩,心脏突然像被什么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想娣……”他哑着嗓子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想娣没回头,只是轻轻说了句:“陈默,好好活着。”
门被拉开,冷风灌进来,卷起地上的几片雪花。她的身影消失在晨光里,像从未在这场风波里出现过。
陈默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个没吃完的馒头,馒头皮已经凉透了。桌上的紫檀木匣静静躺着,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这场被命运撕裂的爱恋,和一个不得不背负的、沉重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