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般的余晖彻底沉入大地,只在天际留下一抹紫红色的伤痕。部落营地里,篝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沉重。金芒草穗、地薯、红绒苔,森林的馈赠堆放在篝火旁,散发着泥土与植物的气息,这本该是欢庆的时刻。然而,灰须与岩爪生死未卜的消息,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将那份收获的喜悦冻结在心底。西方天际,那翻滚膨胀的黑烟,在暮色中更显狰狞,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无声地吞噬着星光。
凌渊站在篝火的光影交界处,半边脸被火光映得刚毅,半边脸隐在阴影中,目光沉沉地扫过疲惫却强打精神的族人,最终落在那些沾着泥土的希望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焦灼与担忧,声音沉稳地穿透压抑的空气:“森林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阿璃,藤心婆婆,灵叶,你们带人,立刻处理这些收获!每一粒金芒草,每一块地薯,每一丝红绒苔,都是部落熬过寒冬、应对挑战的基石!我们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和恐惧里,我们必须动起来,用双手抓住生机”。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阿璃第一个站直了身体,眼中虽有对父亲的担忧,却燃起了更盛的火焰:“渊哥放心,我们知道轻重"她迅速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分工。
灵叶将带回的成熟金芒草穗小心摊开在几块巨大的、相对平坦的石板上。阿璃则带着几位手巧的雌性,取来几块边缘相对圆钝、便于握持的石块。她们学着凌渊之前的示范,双手各执一石,将金芒草穗夹在中间,用力搓碾。
“嚓…嚓…嚓…”
单调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篝火旁响起。坚硬的黄金外壳在石块的碾压下纷纷碎裂、脱落。碾过几遍后,阿璃将混杂着谷粒和碎壳的混合物倒入一个用粗木挖成的浅槽中。藤心婆婆端起这个木槽,走到一处避风的土坡上,迎着傍晚尚存的微风,手腕熟练地上下簸动。
“呼…呼…”
细碎的草壳和糠秕被风带走,如同金色的细沙飘散。浅槽底部,渐渐沉淀下一层饱满的、带着象牙光泽的米粒,在火光的映照下,它们纯净无瑕,散发着诱人的谷物清香。这景象让围观的族人们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叹,眼中重新燃起了对食物的渴望。
“成了”藤心婆婆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明天日头好,把这些米粒铺在洗干净的大树叶和韧灰布上,好好晒干,晒透了,才能存得久” 。
“是!”负责晾晒的族人立刻应声,小心翼翼地接过浅槽,如同捧着最珍贵的宝石。
另一边,几个战士合力将沉甸甸的地薯搬到溪流边,用磨利的石片和骨刀,仔细地刮去深褐色、布满根须的粗糙表皮。雪白细密的薯肉暴露出来,断口处立刻渗出乳白色的粘稠汁液。
“这汁水,真的没毒吗?”一个负责清洗的年轻雌性看着沾在手上的白浆,忍不住小声问。
“族长判断可食,但必须彻底煮熟!”阿璃语气坚定地重复着凌渊的叮嘱,她自己也拿起一块削好的地薯,在溪水中用力搓洗,“多洗几遍,把这白浆洗干净!尤其是那些汁液多的地方!”
洗好的地薯块被堆放在几个大石盆里,用干净的溪水浸泡着。“换水要勤快!”阿璃指挥着,“一直泡到明天早上,这水不能浑!泡透了,再煮!”
石盆旁架起了几口最大的陶锅,里面盛满了清水。几个族人不断往篝火里添柴,确保锅里的水保持温热但不沸腾的状态。这是凌渊特别交代的“温泡”环节,旨在进一步析出可能存在的微量毒素和苦涩物质。雪白的地薯块浸泡在清澈的温水中,如同沉睡的玉石,等待着最终的蜕变。
凌渊亲自处理那几片包裹着红绒苔的树叶。他寻来几块光滑平整、巴掌大小的薄石板,用溪水反复冲洗干净。在鹿婆婆的窝棚里(那里最是避光阴凉),他极其小心地将深红色、丝绒般的红绒苔一点点刮取下来,均匀地铺在石板上。
“婆婆,这红绒苔气味霸道,汁液粘稠如血,但底蕴清凉,是极好的止血药。”凌渊低声对一旁仔细观看的鹿婆婆解释,“它生在极阴湿处,保存也需避光阴干。待其彻底干透,质地变脆,再研磨成极细的粉末,用干净的小陶罐密封存放。使用时,取少量粉末撒于创口即可。”
鹿婆婆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她凑近嗅了嗅,点点头:“好浓的血腥气,但里面那股子凉意错不了,是顶好的金疮药引子!老婆子年轻时见过类似的东西,可惜太稀罕。族长放心,这阴干的活计和后续研磨,交给老婆子。我这儿还有一小罐去年熬的雪兔油,到时掺一点点进去,能封住药性,保存更久,涂抹也方便些。”
凌渊眼中露出赞许:“婆婆经验老道,就按您说的办。” 有鹿婆婆接手,这珍贵的药材保存便有了最大的保障。
夜色渐深,营地并未完全沉寂。处理收获的工作仍在篝火的光晕下有条不紊地进行。凌渊安排好轮值守夜的战士,确保营地安全后,独自一人踏着月色,来到了营地边缘一处僻静的高坡。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望见西面,白天那遮天蔽日的黑烟,在夜色中并未消散,反而呈现出一种更为诡异的状态。它不再仅仅是灰黑色,在接近地面的部分,隐隐透出一种熔岩般的暗红,仿佛大地深处有烈火在灼烧、在沸腾,持续不断地喷吐着污浊与不祥。那暗红的烟幕如同巨大的、不断搏动的伤口,横亘在墨阳领地的方向,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正在发生的、可怕的剧变。凌渊的心沉甸甸的,墨阳,黑烟,裂爪熊~灰须和岩爪的失踪方向这些碎片在脑海中碰撞,勾勒出一幅充满凶险的图景。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悬挂的那枚祖传石符。入手竟是一片温热,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真实存在的搏动,仿佛这冰冷的石头内部,有什么东西被远方那诡异的黑烟或者别的什么存在所唤醒,正焦躁不安地回应着。
就在这时——“呜…”
低沉、悠长、仿佛来自亘古深海深处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寂静的夜空。这声音并非响在耳边,更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带着无法言喻的苍凉、厚重与难以名状的呼唤感。它并非持续不断,而是一波一波,如同涨落的潮汐,自遥远的沧溟海方向,跨越无垠的距离,清晰地传递而来。
几乎在呜咽声响起的同时,凌渊手中的石符猛地一震,那股温热感骤然飙升,符面上那些古老而神秘的刻痕,竟在刹那间流淌起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芒,光芒如水波般在符面上快速闪烁、流转,频率竟与那深海传来的呜咽声隐隐契合。
凌渊瞳孔骤缩,葬骨渊禁地的符文躁动,深海沧溟的神秘呼唤,还有手中这突然异常活跃的石符,这三者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恐怖的联系,难道这石符,竟是某种感应器,或者说钥匙。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部落面临的,绝不仅仅是粮食封锁和看得见的敌人。那来自葬骨深渊的未知符文,那来自沧溟深海的古老呼唤,还有手中这越来越烫、仿佛随时会挣脱束缚的石符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庞大、古老、远超他想象的威胁,正从沉睡中被惊醒,其阴影已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兽世。
他猛地转身,目光投向营地后方,那片在夜色中更显神秘幽邃、被列为禁地的葬骨渊方向。即使相隔甚远,在石符异常活跃的此刻,他仿佛也能“感觉”到那片区域弥漫出的、令人心悸的躁动能量。
“灰须~岩爪~” 凌渊低语着两个名字,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西面那暗红翻腾的黑烟与葬骨渊幽暗轮廓的交界地带。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们的失踪,会不会并非偶然,那裂爪熊的袭击,是否也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诡异,他们最后消失的方向,恰恰指向了这片被双重恐怖阴影笼罩的死亡区域。
夜风呜咽,如同深渊的叹息。石符在掌心持续散发着不安的热度,幽蓝的光芒在符纹间明灭不定,与沧溟海方向传来的、那潮汐般的神秘呜咽声,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未知的威胁不再是远方的阴霾,它冰冷的触须,已然探到了部落的门口,缠绕在每一个族人的命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