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曈怔住了,她从未想过,那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晏王,那个在太医署冷静布局的萧砚亭,心底竟藏着这样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这十年,她从一个能在敌军营帐中稳坐绣嫁衣的女子,变成了听见打更声就会蜷缩在床角的疯子。”
萧砚亭别过脸去,声音闷得发涩,“现在你满意了?还要继续追问?”
廊下的灯笼突然被风吹灭,黑暗中,云曈只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袖口:“明日我们一起去庄子接她,好吗?”
萧砚亭浑身一僵,许久,他甩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可这次,他的脚步不再像方才那样决绝,靴底碾碎积雪的声音,竟带着几分踉跄。
云曈踩着满地碎琼回到房间时,青黛正将最后一盏羊角灯挂上帐钩,暖黄的光晕漫开来,却暖不透她冰凉的指尖。
紫鹃捧着刚煨好的安神汤迎上来,见云曈盯着屏风上的并蒂莲出神,不由轻声问道:“夫人可是累着了?”
“你们……”
云曈忽然转身,眼睛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可知道萧砚亭的母亲?”
瓷勺撞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紫鹃慌忙低头掩饰失态,青黛手中的铜剪却“当啷”掉在地上。
房内骤然陷入死寂,唯有香炉里的沉水香仍在袅袅升腾。
“夫人怎突然问起这个?”
青黛蹲下身捡拾铜剪,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轻轻摇晃,“老夫人虽常年住在庄子上,却也是极尊贵的……”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云曈打断她,袖中银匙无意识摩挲着掌心,“今日在书房,将军提起夫人时说‘别让她再受惊吓’,而王爷……”
她顿了顿,想起萧砚亭转身时紧绷的脊背,“他说将军夫人如今连看到兵书都会发抖。”
青黛与紫鹃对视一眼,后者咬了咬唇,终于开口:“奴婢曾听暗察司里的人说过……二十年前,萧将军刚立下战功回朝,就被卷入储君之争。那时将军夫人有了身孕,却总有人半夜往侯府送带血的绸缎、断箭……”
“有一回,刺客翻墙而入,剑锋擦着将军夫人的鬓角而过。”
青黛的声音发颤,“从那之后,她便常常整夜整夜地绣平安符,绣完就撕,撕完又绣。后来将军为了保夫人周全,把她送去城郊庄子,对外只说……”
“只说她身子弱,要静养。”
云曈接过话头,想起萧砚亭说“一去就是十年”时眼底的暗潮。
她伸手接过安神汤,却觉得碗里蒸腾的热气都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
十年光阴,能把一个在敌军营帐中绣嫁衣的女子,磋磨成连兵书都不敢见的疯子。
“夫人,您别多想。”
紫鹃见她神色黯然,连忙宽慰,“王爷这些年虽不说,但每年生辰都会去庄子上,连将军夫人喜欢的玉簪花,都让人在庄子里种满了……”
云曈望着汤碗中自己的倒影,突然轻笑出声。
她将温热的汤一饮而尽,站起身时,狐裘扫过妆奁上的青铜镜,映出她目光里重新燃起的光:
“明日辰时,准备车马。我要去庄子上,会一会这位……将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