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径直走到榻前,浑浊的老眼如同深渊,凝视着昏迷中的沈知节。他枯瘦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探出,指缝间夹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黑色玉针,针尖流转着幽寒的光。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沈知节眉心祖窍之际,榻上的沈知节眼皮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一直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随即又紧紧拧起!仿佛陷入了某种极端的痛苦梦境!
“阿蛮……快跑……”
一声极其轻微、模糊不清、充满了焦急和绝望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溢了出来。
冯保刺出的玉针,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猛地僵在距离沈知节眉心只有一寸之处!他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疑不定的光芒,死死盯着沈知节痛苦扭曲的脸!
“阿蛮……阿蛮……”沈知节又在呓语,声音如同梦魇中的呻吟。
冯保眼中的惊疑瞬间化为更深的凝重,指尖一翻,那枚黑色玉针无声无息地没入袖中,消失不见。他默默看了沈知节片刻,低声喃喃,如同自问又如同与空气对话:“……是潜藏的回响?还是……钥匙启动了深层的碎片?怪哉……”
他不再停留,身影如鬼魅般退了出去,房门悄然关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剩下昏迷中的沈知节,在梦魇的荆棘中不断沉浮,反复呓语着那个仿佛从灵魂碎片中刨出的名字——阿蛮。
寒山寺,塔林深处。
一片肃杀的寂静笼罩着这片古老的石塔群落。月光惨白,照在或巍峨或残破的历代高僧墓塔上,投下幢幢鬼影。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灰烬和苔藓的陈旧气味,但更深一层,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无法名状的焦糊味和一种极其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嗡鸣回音——那是白日被强行“凿壁”打断的“惑星”核心仍在隐隐震荡留下的余波。
慕容珩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座位于西南角、毫不起眼的低矮石塔前。这座石塔的样式极其古老,塔身布满青苔和风化的裂痕,塔门紧闭,上面的符文刻印早已模糊不清。白日正是这里遭受了精准到极点的隔空打击,“惑星”主阵盘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虽然核心未毁,但部分辅助阵基损毁,辐射范围暂时缩小,效能也大打折扣。这也是皇宫“天眼”能在最后时刻稳定并清晰捕捉影像的原因。
“好一个‘凿壁’。”慕容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如同冰泉流淌,“沈知节,还有他背后赐下‘天眼’的存在……小觑你们了。”
一名全身裹在黑色精甲、只露出一双死寂眼眸的高大身影(显然不同于普通死士)单膝跪在他身后,声音沉闷如铁:“主上,李茂、苏弘两枚弃子已断,‘巧手匠心坊’表面被查,但所有核心账目和关键匠人都已安全转移。万通、鑫发彻底清理干净。赵德柱(赵怀安)已在塔下密室,绝对安全。只是……哑巴王三被李茂那蠢货转移时可能泄了方向,黑鸦卫封锁外围后,恐难再带他进来。”
“哑巴知道的不多,弃便弃了。黑鸦卫……”慕容珩眼中寒光一闪,“冯保那个老阉狗的手笔。皇帝老儿的黑手套而已,他们敢进寺搜?”
“三法司已调京营封锁外围,严查出入口。寺外僧寮和香客落脚处已被翻查数次。寺内虽有佛门清规约束尚未强闯,但压力极大。寺中僧众已有不安。”甲士如实禀报。
“废物!”慕容珩冷哼一声,“让他们搜!一群苍蝇在外面嗡嗡叫而已!核心区域有古刹大阵护持,加上修复后的‘惑星’余能,‘天眼’也休想窥视塔林核心!没有皇帝明确旨意,三法司也不敢擅闯祖庭!他们的目标是压力,逼我们自己乱。”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西南方向的山影,那里似乎通向更深的无人林莽:“东西收拾的如何了?”
“核心资料和‘惑星’备用组件已装箱,由鹰师小队携带,随时可走密道撤入后山幽谷。赵德柱随时可以转移。”甲士沉声道,“只是……陛下摆明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惑星’和赵德柱,一旦我们动,外面那些鹰犬和黑鸦卫……”
慕容珩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冷酷和嘲讽:“那就动!不仅要动,还要动得轰轰烈烈!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抬手指向那片最高的、供奉着佛骨舍利的释迦主塔,“子时三刻,放一把火,烧了它!再安排几个‘悍不畏死的贼人’冲击三法司军营,引开主要人手!闹得越大越好!越混乱越好!为鹰师小队撤离创造条件!”
烧释迦塔?!甲士身体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那是佛门至高圣物之所!
“怎么?”慕容珩的声音带着无形的压力,“成大事者,何惧鬼神?何况佛骨舍利……早已转移了。留下一座空塔,让天下看看皇帝手下是如何‘查案’,连佛祖家庙都‘保护’不了!让那些信奉神灵的愚民去闹!混乱,才是最好的掩护!至于赵德柱……”
慕容珩转身,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那座低矮石塔紧闭的门缝:
“告诉他,他为慕容家效力多年,贡献卓着,功不可没。我会厚待他的族人。现在,到了他为家族做出最后、也是最大贡献的时候了。”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鬼魅低吟,“让他服下‘极乐丹’,在这座塔下的密室里,走得‘安详’一点。他的尸骨,便是沈知节查案的铁证。查到了又如何?死人,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甲士领命:“遵主上令!”身影无声后退,隐没于塔林的阴影中。
惨白的月光下,慕容珩独自一人,站在祖先的塔林深处,神色如同千年寒冰。为了家族大业,一尊佛像、一座古塔、一个忠心的奴才又算得了什么?沈知节也好,萧令仪也罢,他们都以为抓住了把柄?殊不知,自己亲手奉上的,是一枚裹着蜜糖的、能炸毁他们所有希望的毒弹!
他要在混乱中,在皇帝以为抓到“罪证”的狂喜中,在万千信众因为圣塔被焚而激起的民怨沸腾中,完成最后的清理和致命一击的部署!沈知节……慕容珩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等你看到赵德柱的尸体,会是怎样的表情?而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惑星”,真正的赵德柱知道的秘密,早已被安全地转移!萧令仪,你拿什么跟老夫斗!
夜风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
寒山寺外,密林边缘。
几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紧贴着一座山岩的背风处。为首一人,身形高挑矫健,穿着一身利落的暗紫色劲装,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是大内暗卫统领,“黑鸦卫”真正的主人——代号“夜枭”的年轻女子。
她身边围绕着十一位同样气息内敛、行动无声的精锐暗卫,这便是冯保手中最锋利的爪牙——黑鸦十二煞。
夜枭手中紧握着一枚小巧的青铜罗盘,罗盘中央镶嵌着一小块微微散发出幽蓝色光泽的水晶碎片(天眼碎片?枢密令副件?),此刻,罗盘上的指针正剧烈地跳动着,指向寒山寺内塔林西南方向,并且伴随着一阵阵微弱的、几乎被压制住的嗡鸣。
“头儿,‘枢’的感应越来越强了!就在西南角,那座不起眼的矮塔下面!干扰……太厉害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但绝对错不了!”旁边一名精于机关侦测的暗卫低声道,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凝重。“惑星!还有那个赵怀安(赵德柱)的气息,也被‘枢’捕捉锁定!就在同一个位置!”
夜枭没有言语,目光紧紧锁定罗盘指针。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层无处不在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干扰力场。这股力场如同粘稠的泥沼,不仅限制着他们的感知,更压制着他们携带的“枢盘”的探知能力。白天沈知节强行发动的“凿壁”虽然重创了主阵盘,但寒山寺底蕴深厚,核心区域依然受到重重阵法保护,残余的“惑星”力量依然令人生畏。
寺外,京营的火把连成长龙,将寒山寺各主要出入口围得水泄不通。三法司的官员正在外围僧寮和客房处大声呵斥,制造着喧闹的搜查假象。
“周大人那边在按计划施压。但寺内古刹大阵未破,又有‘惑星’余波干扰,强攻塔林不仅伤亡巨大,而且会彻底撕破脸,坏了陛下大事。”夜枭的声音清脆冰冷,如同敲击冰块,“‘凿壁’计划,第二阶段——‘渗骨’,开始!”
她猛地一挥手!
十二道身影瞬间分开,如同十二道无声的黑色闪电,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山岩与古树的阴影之中!他们的目标,并非是防御森严的寺门或围墙,而是那些早已被夜枭用“枢盘”标记出来的、深埋地下数百年、贯通寺内寺外、连布阵者都可能忽略的——历代僧众修建的、用于引排山泉水系的古老地下暗渠!
这些暗渠深埋地下,入口极其隐蔽,或被石塔基座掩盖,或与后山溪流河道联通,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陈年淤泥。它们是生命的脉络,也是被时间遗忘的死角!古刹大阵的力量虽强,却难以无死角覆盖到如此深幽污秽之地!而那残余的“惑星”干扰,更多的力量集中在地表和高处!
“用最快的速度!目标:西南角矮塔基座下方的排水道出口!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惑星’核心和赵怀安(赵德柱)!非必要,不杀人,不留痕!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夜枭冰冷的声音通过特殊的骨传导装备送入每一个队员耳中。
她自己俯身,如同最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一个隐藏在一丛茂密荆棘之后、散发着淡淡湿腐气息的狭窄石砌入口!一股刺骨的寒气和更加浓烈的潮霉气味扑面而来!
暗渠之中,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冰冷的污水没过膝盖,在逼仄的空间内汩汩流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脚下的淤泥厚实滑腻,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头顶是粗糙冰凉的拱券石壁,不时滴落下冰冷的水珠。
饶是训练有素的顶尖暗卫,在这鬼蜮般的环境里行进,也倍感压抑和不适。只有夜枭手中的“枢盘”,那微弱的幽蓝光泽,以及罗盘中心晶体越来越急促的跳动,指示着目标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流逝。越靠近西南矮塔方向,“枢盘”的反应越强烈,但周围环境中的压抑感也越重!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注意……”夜枭刚发出警示!
“哗啦——!”左侧浑浊的水流猛地炸开!一道浑身包裹着黑色油布、仿佛水中厉鬼般的黑影,手持分水刺状的短刃,悄无声息地从淤泥中暴起!直刺夜枭咽喉!
寒光乍现!杀气刺骨!
“叮!”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夜枭手腕一翻,一柄乌黑无光的狭长弯刀如毒蛇吐信般格开刺来的分水刺!与此同时,她身形不退反进,另一只手中寒光一闪!一柄三棱透甲锥已精准无比地刺入对方藏在油布下的心脏!动作快如闪电!
噗!黑影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软软倒入污水中。但这仿佛是一个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