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撞得他眼冒金星,却丝毫不敢放松。他看着眼前这荒诞到极点的一幕:地府最高主宰阎王爷,和传说中妙手回春的神医华佗,并排坐在他那张油腻腻的廉价塑料凳子上,一个捻着蔫菜叶若有所思,一个对着空气嗅来嗅去还惦记着给他把脉。
空气里弥漫着外卖残留的油腻味、老冰箱的臭氧味、纸扎品的特殊气味,现在又混进了华佗药箱里散发出的淡淡草药苦香,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诡异又令人窒息的气氛。
“老朽这鼻子,隔着阴阳界都闻见你心火旺了!”
华佗见陆明躲开,也不恼,山羊胡子一翘,从他那巨大的破药箱里叮叮当当一阵摸索,竟然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表面泛着油光、红泥烧制的小火炉!炉膛里还有几点未熄的暗红炭火!
接着,他又摸出一个同样材质、造型古朴的小茶壶,一个缺了口的粗陶茶杯,最后是一小包用草纸包着的、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材。
“来来来!相逢即是有缘!”
华佗动作麻利地将小火炉放在油腻的茶几上,打开小茶壶盖,将那一小包药材一股脑倒了进去,又变戏法似的从药箱侧袋掏出一个小葫芦,拔开塞子就往茶壶里倒水。那水清冽无比,倒入壶中竟发出叮咚悦耳之声,还带着丝丝寒气!
“无根水配‘凝魂草’,专治你这种魂不守舍、阳气紊乱的毛病!阎君大人,您也来一杯?去去火气?”华佗热情地招呼着,一边用一根细长的银针拨弄着红泥小炉里的炭火。
阎君搭在茶几边缘的手指微微一顿,深邃的黑眸瞥了一眼那咕嘟咕嘟开始冒泡的红泥小茶壶,壶嘴里飘出的白气带着一股极其霸道、直冲天灵盖的苦涩药味。他那完美冰冷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嫌弃?
“不必。”阎君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拒绝了华佗的“好意”。他的目光再次飘向那台嗡嗡作响的老冰箱,仿佛那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陆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冰箱!里面的草人!还有生死簿!
就在这时——
“呜…领导…冷…冷死了…青菜…馊了…”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哭腔、仿佛隔着厚厚棉被传出来的声音,幽幽地、断断续续地,从冰箱冷藏室的方向飘了出来!
虽然声音被冰箱门和里面的东西阻隔得模糊不清,但在死寂的房间里,依旧如同惊雷炸响!
陆明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血液直冲头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完了!那个该死的草人!它醒了!它在哀嚎!
阎君捻着蔫菜叶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缓缓抬起,平静地看向陆明。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压,无声地质问:耗子?嗯?
华佗正全神贯注地拨弄炭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微弱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银针差点戳进炉膛里。他猛地抬起头,山羊胡子一翘,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探照灯般,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台嗡嗡作响的老冰箱!
“咦?!”华佗的鼻翼疯狂翕动,像只发现猎物的老猎犬,脸上露出极度震惊和狂热的表情。
“这气息…不对!不是耗子!是…是魂体!还是极其虚弱、阳气冲撞下濒临溃散的魂体!阴气纯正…带着地府公门特有的‘勾魂索’烙印…但又混杂着强烈的怨念和…社畜之气?!”
他猛地站起身,干瘦的身躯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一个箭步就冲到冰箱门前!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小伙子!你这冰箱里藏着什么?!”华佗激动得山羊胡子都在抖,伸出枯瘦的手就要去拉冰箱门,“这症状!这混合型魂体溃散症候!老朽行医几千年都没见过几例!快!快让老朽看看!迟了就真魂飞魄散了!这可是绝佳的研究…不!是救死扶伤的机会啊!”
“别动!”陆明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用身体死死挡在冰箱门前,双臂张开,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都变了调,“里面…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就是些剩饭剩菜!馊了!对!馊了才有的怪味!”
“放屁!”华佗眼睛一瞪,医者的执着和科研狂人的狂热在他脸上交织,“老朽这双鼻子,闻过的药材比你这辈子吃过的盐都多!是魂体溃散的阴寒之气混着绝望的怨念!还有一丝…嗯?判官特有的‘朱批’文气?!错不了!快让开!”
华佗力气大得惊人,枯瘦的手抓住陆明的胳膊,就要把他扯开。陆明死死扒着冰箱门把手,指甲都快抠进塑料里了,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拉扯起来。
“华老。”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如同定身咒。
阎君依旧端坐在那张塑料小凳上,姿势都没变一下。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拉扯的两人僵在原地。
华佗悻悻地松开手,但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冰箱门,像盯着稀世珍宝。
阎君的目光在陆明惨白的脸和华佗狂热的表情之间扫过,最后落在那台嗡嗡作响的老冰箱上。他搭在茶几上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有节奏地再次敲击起来。
哒…哒…哒…
每一下,都如同丧钟敲在陆明心上。
“看来,”阎君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陆老板的冰箱,很忙。”
陆明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紧贴着冰冷的冰箱门,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