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不公啊。”
老商哽咽着往坟头添土,悲怆难忍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黄土上。
“郡主,小老儿便陪您走到这吧。”
程朝替他拍背的手顿住,抬头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
“山的那一边,便是长安。”
“老先生您多保重。”
夜风卷起坟头的纸灰像极了九阳城的柳絮,程朝翻身上马。
“云峥,我会回九阳,回到你的身边。”
马蹄声碾碎晨露,程朝握紧缰绳朝长安方向疾驰而去。
“程朝。”
她刚要挥鞭加速,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朱漆斑驳的驿亭里,徐玉负手而立。
“徐玉?你如何知晓我会走这条道?”
眼底暗波翻涌,徐玉想告诉她,程朝,你我青梅竹马,这世上再无一人比我更懂你。
可话到喉头化作一片沉寂,最终徐玉只淡淡开口:“程朝,你不必进长安。陛下已下旨,命章东安将军率部南下征讨镇南王。我领了漕运令,不日便要押运粮草前往九阳,沿途设置治蝗营。”
程朝摩挲着剑柄:“陛下究竟所求为何?”
“九阳有一种独药,皇后娘娘旧疾复发,非此药不能治愈。”
徐玉望向亭外蜿蜒的官道,官道两旁的草木在风中轻轻摇曳。他咽下了李景衍中毒的真相,这是身为臣子恪守的本分,程朝断不会加害司宁雪的。
程朝眉峰微蹙,眼中闪过狐疑:“皇后病了?”
“嗯。”徐玉应声。
那是从母胎便种下的剧毒,纵使李景衍机关算尽,也未曾料到父皇早已暗藏杀心。先帝沉迷长生之道,猜忌之心作祟唯恐子嗣谋逆,唯独对程朝另眼相待,将那能掌控帝王命数的药赐予了她。
或许,先帝早已参透天命,算准了今日之局。
“九阳的百姓,亦是大越的子民。”
徐玉转而看向程朝:“程朝,我知你心中怨恨陛下,但你我他三人自幼相伴,你该清楚他是个合格的帝王。”
程朝轻笑,眼尾微挑:“哦?是吗?”
徐玉望着她指尖反复摩挲的剑柄,声音里添了几分恳切:“自古变法哪有不流血的?这些年他与先帝宵衣旰食才将各地藩王势力逐一拆解。如今除了九阳,其余诸侯早已掀不起风浪。若不是这场蝗灾怕是一个小小的镇南王,连你都未必将他放在眼里。”
程朝垂眸拨弄鬓边碎发:“倒也没错。”
“你此番执意入长安,不正是想为九阳谋条归降的活路?”
徐玉上前半步,玄色锦袍在风中泛起褶皱:“九阳归顺大越,天下版图方得完整,这是天命所归。”
程朝的笑意慢慢冷下来:“说完了你们的宏图大业,可曾想过九阳的下场?若真要投降,恐怕等来的不是安抚,而是屠城血光吧?”
“程朝!”徐玉的低唤里掺着痛楚。
所有的阴谋都是真的,所有罪孽也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够了。”
她已转身走向坐骑,青丝在风中飞扬:“若无他事,我便回九阳了。药材自会备妥。待粮草入了九阳地界,我自会派人送药进长安。”
徐玉快跨步挡在马前,藏在袖中的手指攥出褶皱:“程朝,你原谅我了吗?”
他与她曾是友人,爱人,亲人,如今什么都不是了。
程朝一如既往温和笑着:“徐玉,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耳边的风声与人声通通听不见,徐玉僵立在原地。
程朝拨转马头,她的声音沉沉地落下:“徐玉,挺起你的傲骨,去做当年那个扬言平天下的少年状元郎!”
马蹄声渐远,直到程朝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才猛然踉跄着扶住驿亭木柱。
“凭什么呢”
他对着空荡荡的官道呢喃应是在问他自己,那些被他小心藏在心底的情愫,也曾是他暗无天日的人生里唯一的光。
那份爱恋从他枯燥无光的人生里挤出来,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能见到光,偏偏被人连根拔起碾碎。
“呵。”
手腕处的旧疤突然泛起细密的痒意,他曾无数次攥着匕首抵住脉搏欲以死谢罪,可他不能死。
他是徐家的家主,是陛下最信赖的臣子,连死都要算尽利弊。
家族他的一生都为了家族而活,如今他也渐渐明白,母亲大抵是恨他怨他的,要不然当年怎会用他的银簪自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