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灾已过,九阳重建。
“午后恣情寝,午时随事餐。”
阳光淌进庭院,笔刷掠过耳后,程朝小心翼翼地替顾云铮染那两鬓新生的霜丝。
“殿下竟还有这等手艺?”
顾云铮抬眸瞧见她眼盛着半池春水。
“自然是为你学的。且瞧瞧,我染得可算匀称?”程朝轻挑他耳后碎发。
“甚好。”
他侧头时,鬓角新染的墨色与旧年的霜白交织。
程朝绕到他身前,轻轻蹲下与他平视:“云铮,你可愿再陪我去一趟长生渊?我想再见见青鸟。”
“见那神鸟作何?”
他替她拂开额前碎发,指腹触到她脸侧三年前镇南王之乱时留下的淡淡伤痕。
程朝解下颈间玉坠子托在掌心,内里刻着的乌戟尔文咒文:“这里藏着当年的诅咒,我知道,这些年你总在暗中替我压制。”
“或许青鸟有法子,能解了你我这桩心事。”她抬眼撞进他瞳孔里的柔和。
顾云铮握住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好。程朝,这一次我只为你而战。”
他与程朝从不是谁拯救了谁,而是互护着破碎灵魄不彻底坠入自毁。
长生渊的雾霭在两人身侧洇开,顾云铮牵着程朝到手往深处走去。
山风骤起,青色羽毛自九重天外飘落,青鸟振翅的刹那,长生渊的水面突然沸腾,万千碎片般的画面争相涌出。
千百年前,西岳的风沙掀起金武公主的红盖头,那时的新娘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即便和亲非她所愿,但为了天下子民,她愿献出自己。可当她握剑镇压王庭叛乱,月光曾见夫君眼中的猜忌,儿子脸上的厌恶。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用性命守护的人,最终要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祭坛的锁链勒进她的血肉,剧痛中,金武公主的恨意如野草疯长。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真心错付,不甘心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在魂魄即将消散的瞬间,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恶魂剥离,附着在随身的玉坠子上。
这一附,便是千年。
“不能毁掉玉坠!”
“不要毁掉玉坠!”
阴森的嘶吼声刺耳响起,无数惨白的身影从水面下钻出,它们披头散发,指甲尖锐如刀,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幽光。
“程朝,你不想报仇了吗!”
“不能毁掉我们!”
金武公主的虚影悬浮在半空,发丝凌乱,面容扭曲,她的声音充满了不甘与怨恨:“我曾拯救百姓于水火,却被至亲背叛受了千年折磨,如今你们怎可毁我生路!”
被囚禁千年的痛苦、被背叛的绝望厉鬼群发出哭狼嚎般的惨叫,它们挥舞着利爪朝着程朝与顾云铮扑来,整个长生渊仿佛变成了一座阴森的炼狱。
金武公主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的嫉妒与恨意翻涌:“凭什么你们可以相互守护,而我却只能在黑暗中永生煎熬?!”
她要这诅咒永远延续,她要所有人都尝尝被背叛、被抛弃的滋味!
金武公主的虚影在氤氲雾气中化作半透明,忽而凝成二八少女的柔婉模样,忽而扭曲成满脸血痂的厉鬼形态。
她缠绕在程朝的耳畔:“程朝,你瞧,这玉坠上的乌戟尔文每个字符都刻着永恒。千年前,我与夫君也在这咒文下盟誓。”
她抬手轻抚虚无的红盖头,指尖滴落殷红的血泪:“可当我用剑为他平定叛乱,换来的却是祭坛上的锁链,原来在权力与猜忌面前,誓言不过是淬毒的蜜糖。”
猩红指甲幽幽指向顾云铮,雾气中骤然浮现无数支穿胸而过的箭矢幻象:“你以为他真的甘愿为你赴死?不过是诅咒将你们的命线强行缠绕!待咒文消散,他便会如我那负心人般将你视作累赘。”
她转而又化作应琼华的面容,声音温柔得令人战栗:“阿阳,阿娘和你阿爹,还有你几位兄长们都在等你呢。”
四周厉鬼群发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声,长生渊的水面浮现出无数破碎的镜面,每个镜面都映着不同的背叛场景。
“留下玉坠留下玉坠”
阴森的低语与金武公主的声音重叠:“你们若真有真情,便该让诅咒永恒存续。千年后,看着对方在爱恨交织中轮回,这才是刻骨铭心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