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自开国尚武抑文,今上登基后尤宠武臣,文臣多湮于下僚,是以武夫显赫于朝堂,文官屈居于末位。
金銮殿上丹墀之下,文臣执笏板者皆垂首,武臣按剑者多昂藏。
“陛下!镇岳王拥兵自重其心可诛!”
神武卫副将唐士绰跨出一步跪下:“前年岳川蛮族趁冬雪犯境,三县生灵涂炭,三十座官仓付之一炬。此等豺狼野心,若不早除恐成大患!臣请陛下诏令末将率五万铁骑南下,旬月之间必能踏破蛮夷王庭!”
“唐将军可知去岁黄河决堤,朝廷耗银三百万两。今春江南蝗祸,又费钱粮无数?”
东阁学士邓子琦出身江南士族,曾亲历因蝗灾而民不聊生。
他抚须冷笑:“程家军虽勇冠三军,然粮草转运需翻越十八重关山,据户部核算至少需调拨二十万石军粮。目下国库空虚,三成仓廪尚待填补,敢问将军,这白花花的粮米该从何处筹措?”
殿中文官群里响起低低的嗤笑。
征西校尉阳长胜按捺不住怒骂道:“邓大人整日埋首账本,可曾亲见蛮族铁蹄下,百姓头骨碎裂之惨状?若依尔等文官之策,待粮草备齐,我大越于岳川的百姓早成荒野枯骨矣!”
他铮地抽出半寸佩刀,寒刃映得文官们脸色骤变,纷纷后退半步。
丞相徐案图猛然甩袖:“放肆!金銮殿乃朝廷中枢,岂容你等武夫拔刀相向!”
侍读学士叶广义趁机出列:“神武卫大将军程忠仲,你程家拥兵五万镇守兖州,如今又欲借平蛮之名增兵南下。老臣敢问将军一句!”
“这万里江山,究竟是陛下的天下,还是尔等武将的沙场?!”
“程老将军可知霍光族诛之祸?老臣唯恐程家子孙这沙场热血反会污了丹墀白玉。”
殿中气氛骤冷如冰,程忠仲按住身旁怒发冲冠的三弟程忠叔。
他躬身行礼:“叶大人言重了。忠仲此次奉诏入长安欲恳请陛下圣裁,愿将兖州驻军裁撤一万以充实长安金吾卫戍。”
“二哥?!”程忠叔急得面红耳赤,却被父亲程天云凌厉的眼神喝止。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文官们面面相觑,官家适才慢悠悠抬起眼眸。
谁都知道程家军是程家百年的根基,他竟主动提出裁军?
“哎”
官家长叹道:“神武卫大将军忠勇可嘉。不过岳川之乱不可不剿,亦不可轻动。”
他指尖划过御案上两份奏疏,一份主战,一份主和。
文能治国,武能安邦。
可这两柄刀若想永不卷刃,便得时时放在掌心掂量。
官家忽无奈笑道:“不如这样,着神武卫大将军率五千精兵南下,户部拨粮十万石,另派监察御史随营监军,一应调度需与地方文官协同。”
此言一出,武将群中响起不满的骚动。
“陛下”樊承亮刚要开口,便被程忠仲抬手止住。
官家这是拿程家的兵权做制衡,五千兵马,既不够踏平蛮族又不至于让程家拥兵坐大,监军和文官协同,更是将武将的手脚捆了个结实。
“陛下圣明。”
金銮殿外暮云四合,程忠仲攥着裁军令的手微微发颤。
程忠叔啐了一口:“二哥,你为何要答应”
“住口!”
余光警惕地扫过远处当值的金吾卫,程忠仲压低声音:“禁宫九重皆是耳目,你想让程家满门抄斩不成?!”
武将要活着,就得比文官更会藏锋。
暮色浸透程府朱门时,瓷器碎裂之声自程家书房炸开。
“阿爹!这些年文官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
程忠叔怒得脖颈青筋暴起:“徐案图那老匹夫前日弹劾武将结党,分明是要将程家赶尽杀绝!”
“放肆!”
程天云怒喝:“程家男儿的刀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用来丰自家羽翼!”
程忠叔挥袖:“阿爹你看看现在的朝堂!徐案图那老贼昨日自吏部调二十文吏入兖州军营说是协理粮饷,实则是要在弟兄们眼皮底下安钉子!二哥刚奉旨裁兵一万,今早点卯,孩儿便发现新兵里半数竟是街头泼皮无赖!”
程天云突然拔刀出鞘三寸,震得满堂烛火骤暗。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寒光掠过他布满老茧的手,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印记。
“当年陛下登基,拉着为父的手说程家便是他的刀,这话犹在耳畔,如今你们竟敢质疑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