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竹帘,应琼华捧着雕花漆盒踏入正厅,环佩叮当声惊醒了满室寂静。
“仲儿快来!”
盒中数十张仕女图边角还坠着各色香片,馥郁气息混着案头冷掉的药香,程忠仲感觉到空气中绞成一团令人窒息的闷雾。
“司家姑娘国色天香,沈家姑娘精通诗词歌赋,还有这夏家的幺女”应琼华笑得眼角细纹堆叠,指甲上的丹蔻重重叩在檀木桌面。
她每说一句便抽出一张画像摆在他面前,仕女们或执团扇或倚梅枝,眉眼盈盈。
“”
程忠仲垂眸盯着开裂案角,喉间像卡着半片尖刀。
昨夜又梦见大哥浑身浴血将他死死按在枯井里躲避追兵,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蜷在床底,指甲缝里嵌满了床板木屑。
此刻母亲温热的气息扑在颈侧,他无端想起战场上腐尸的腥气,胃部剧烈抽搐险些呕出声来。
他勉强扯动嘴角:“阿娘费心了。”
余光瞥见屏风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大嫂戚璟扶着丫鬟的手挪步而来,素白衣衫愈发宽大,蒙眼的帕子边缘沾着星星点点的药渍。
戚璟笑道:“婆母。”
“璟娘也来瞧瞧!忠仲这岁数该成家了,你说这齐家小姐”
戚璟摸索着坐下时,袖中滑落半片褪色的襁褓布,程忠仲浑身骤然颤动,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糊扭曲。
“”
等他找回视觉,地上何来襁褓布。
又是幻觉吗。
唇瓣努力许久才发出声音:“阿娘,我军务繁忙”
话未说完,应琼华已将脸板起:“整日忙忙忙!你大哥若在世”
空气瞬间凝固,戚璟的指尖死死抠住椅把。
他看见蒙眼的白帕下渗出暗红血痕,程忠仲感觉胸腔里有团刀在滚动,割得他眼眶生疼。
“仲儿?”
“二郎?”
白帕上并无血迹,看来他真是病了。
他突然跪下行礼:“儿遵命,但请母亲容我挑选。”
应琼华这才转怒为喜,又絮叨着说起各府小姐的生辰八字。
褐色药汁顺着戚璟的裙摆在她素白裙裾上晕开,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血莲,昨夜梦中大哥就是这样浑身淌血笑着对他说照顾好大嫂。
“二郎?”
戚璟的声音突然响起,蒙着眼却准确无误地转向他的方向。
“”
程忠仲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仿佛有双手正掐住他的脖颈。
嗬!嗬!
他踉跄着起身,袍角扫落案上画像。那些仕女的脸在地上散开,与记忆中战场上被砍断的头颅重叠,大嫂苍白如纸的面容与大哥最后看他时带着笑意的眼神融化一起。
嗬!嗬!
他扶住胸口:“儿儿突感不适,先告退了。”
不等母亲回应,他跌跌撞撞冲进庭院,背后传来母亲的嗔怪与大嫂压抑的咳声,程忠仲靠着廊柱缓缓滑坐下去。
“二哥,你怎么了?”
程朝提着裙摆疾步跑来,她在程忠仲面前蹲下手触到他冰凉的手臂时,忍不住一颤。
怎么抖的这么厉害。
嗬!嗬!
程忠仲猛地抬头,撞进满是担忧的眼眸。
他下意识地想要扯出微笑,嘴角抽搐了几下:“我我没事。”
程忠仲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膝盖软得像一摊烂泥,整个人又重重跌坐回去。
“二哥,我扶你起来。”
程朝环住他的手臂用力将他往上拽,透过衣料传来的热度无法驱散程忠仲周身的寒意。
嗬!嗬!
程忠仲这才惊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也开始打战。
他闭上眼想要将那些可怕的画面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可大哥倒下的模样,大嫂染血的帕子,满室仕女图的诡异笑容不断涌来。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浸透了里衣。
“二哥,你怎么了?”程朝摇晃着他的肩膀。
“无事,阿阳你别怕。”
程忠仲这才如梦初醒,慌乱地推开妹妹的手勉力撑起身子。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