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艳,你说什么人浮于事、冗官太多,把多少人的官职都给削了,自己却跑到这里饮茶休憩,真是悠闲得很啊!”为首的士族子弟坐在暨艳的对面,其余人则围在了四周。
“你们是哪家的子弟?”暨艳道,“朝堂上的事,只能在朝堂上说,懂不懂规矩?”
“朝堂上说?你不过是个出身寒门的家伙,侥幸做了大官,就跟我们摆起谱了?你有什么资格?”
“能做事就是资格。这世上只凭自己生得好,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倒教训别人什么是资格了,我没听错吧?”暨艳嘲讽道。
一名士族子弟抄起茶碗,泼了暨艳一脸:“兄弟们,别跟他废话,揍他!”
茶案被一脚踢翻,一名士族子弟跳起来,冲着暨艳当面一拳。暨艳只觉眼前一黑,两耳嗡嗡作响,仰面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乱拳乱脚纷纷而下。暨艳尽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抱住头,咬牙承受着。他忽然回想起,幼年时候在乡间,因为跟江东吴家的公子口角,也是被人如此殴打。想不到几十年过去了,旧日情景又再度重现。想着想着,他竟然笑了起来。
那些士族子弟见他如此,更是气愤,下手愈加猛烈起来。暨艳就这样一声不吭,蜷缩在地上,咬牙硬挺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士族子弟们才停手了,为首那人恨恨道:“你这个寒门子弟,哪怕爬得再高,在我们士族眼中,就是一条狗!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告诉你,若是你还推行那个见鬼的新政,以后见一次面就揍你一次!”
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暨艳才慢慢活动酸痛的全身,坐了起来。茶社的老者这才从角落里跑过来,颤声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道官爷就是暨尚书,该死,该死。”
暨艳想要说话,却牵动了伤口,抽了一口凉气。老者赶忙奔回后室,拿来了一瓶金疮药,就要为暨艳擦拭伤口。
暨艳摆了摆手,道:“不要紧,我皮糙肉厚,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老者拱手拜服道:“暨尚书真是硬气,刚才被那么打,竟然一声求饶呼喊都没有。”
“我这人别的没有,就这一身臭脾气和硬骨头。”暨艳扶着茶案,忍痛慢慢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袋钱递给老者,“不好意思,害你被摔坏了这么多东西,这袋钱就算赔偿你的损失好了。”
老者吃了一惊,道:“这可、这可如何使得?”
暨艳将钱袋塞到老者怀里:“有件事,我得跟你认真说一下,你生意不好真的只是暂时的。我推行的新政,裁撤官员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提倡农桑、减轻劳役、严格法令。接下来大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就算来光顾的官吏士族少了,可老百姓手中有钱了,也会喝五钱一碗的茶。你这茶社的生意啊,肯定会再次好起来。”
不等老者回答,他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茶社。老者抱着怀中的钱袋,愣愣站了好久。那些来饮茶的官吏士族,大多趾高气扬,他哪里见过这种官?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跑到门口朝暨艳离去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多谢、多谢暨尚书!您真是个好人!”
过了用饭时间,来怡楼已经上了几块门板,只留下一个供人进出的空当。贾逸和孙梦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冷冷清清,掌柜正伏在一张长案上算着账目。看有人进来,这掌柜道:“吃饭吗?晚点来吧,厨子回家歇息去了,现在不做饭。”
孙梦道:“我们不是来吃饭的,问你些事儿。”
掌柜斜眼道:“我这儿只卖饭,不卖消息。”
贾逸上前,拿出解烦营的腰牌:“巧了,我也从来不买消息。”
掌柜马上换了笑脸:“原来是解烦营的官爷,不知道您要问些什么?”
“孙敖。”贾逸盯着掌柜的眼睛,慢慢道。
“不知道要问孙公子哪方面的事情?”
“你认识孙敖?”贾逸的手搭到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上。
掌柜愣了一下:“哦,孙公子来过几次,出手阔绰大方,所以小人记住了他。”
“是吗?我怎么听说他在你们这里,足足逃了三回账。”贾逸冷笑道,“你确定他出手大方?”
掌柜干笑两声:“瞧我这记性,记混了,记混了。”
“真是记混了?不是你向孙敖传递了公子彻的命令,让他用牵机药毒杀了陈松?”
话音未落,掌柜骤然暴起,挥舞双拳向贾逸袭来。贾逸轻松闪身,伸脚钩了一下,将掌柜绊了个狗啃泥。掌柜顺势滚了出去,再次起身,手里已经握了把乌黑无光的匕首。贾逸点了点头,当时潘婕刺杀他的时候,用的便是这个样式的匕首。看样子,这个掌柜果然也是公子彻的人。
他将孙梦向后推了一把:“小心,匕首上淬有剧毒。”
掌柜弓腰道:“你们真是托大,既然识破了我,还不多带点人。等下黄泉路上,只有两个人岂不孤单?”
贾逸笑笑,向前迈了一步,负起了双手。
掌柜道:“怎么不拔剑?”
“你不配。”三个字刚刚出口,贾逸身形闪动,已经欺到了掌柜跟前。掌柜扬起匕首,向贾逸狠狠刺去,却被贾逸一拳击在上臂,匕首都差点飞了出去。他踉跄着退了几步,还未站稳身形,已被贾逸赶上,一个提膝撞在小腹,痛得他冷汗直流。掌柜胡乱挥舞着匕首,逼退贾逸,靠着廊柱大口喘着粗气。
“你只不过是个传递消息的人,何必为公子彻献身?”贾逸道,“你比孙敖地位如何,连他都被公子彻毫不留情地灭口,你就不为自己想想?”
掌柜抬起头:“你是谁?”
“在下贾逸。”贾逸淡淡道。
掌柜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公子彻想杀的便是你。别看你现在神气,其实一脚已经踏入了坟冢。”
“那也比你好得多,你如果负隅顽抗,马上就会死的。”
“那我就在阴曹地府里等着你。”掌柜忽然振臂一挥,匕首刺入了胸膛。
贾逸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动。孙梦向前走了两步,也被他拦了下来:“不要扑上去,这种死士很可能还留有后手,贸然上前会着了他的道。”
掌柜靠着廊柱,缓缓瘫倒在地,左手无力松开,另一把匕首跌落在地上。他咳了两声,挣扎着道:“你可真是冷静老练到了极致,只可惜被公子彻盯上了,是不可能有活路的。”
贾逸看着掌柜慢慢没了气息,才小心上前,探了他颈间脉搏,确定死了之后,开始搜寻他身上的物品。
孙梦环顾房内四周,奇道:“怎么你们交手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人出来帮他?”
“他只负责传递消息,铺子里的其他人恐怕都不知情,只是普通人而已。看见自己掌柜与人以命相搏,谁敢出来,怕是去报官的多些。”贾逸嘴上说着,手上却没有停,从掌柜身上摸出不少零碎,一一放在地上。都是些铜钱、竹筹、钥匙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孙梦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摸到这条线,又要断了。”
“那倒不一定。”贾逸站起身,向后院走去,“孙敖三次在宴饮途中离开,只怕不是逃账那么简单,而是收到了公子彻的密令前去做事。既然这里是传递消息之处,这个掌柜肯定有地方存放消息。”
后院不大,除了一间厨房、一间柴房,就是两间厢房了。贾逸推开其中一间的门,发现里面是通铺,应该是跑堂伙计的住处。他走进另一间,见里面有几件家具,屋内打扫得还算整洁,明白这就是掌柜的房间了。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用脚跟踩踏地面,却没有听到空洞回响,目光向家具上扫去,也未见有什么明显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