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下觉得太平道谋逆的案子,并没有完结。”贾逸硬着头皮道。
“那你说来听听。”孙权话接得很快,根本没有给陆延说话的时间。
贾逸道:“据臣下查到的线索,这几个案子不仅仅是太平道作乱这么简单,背后还有西蜀军议司作梗。而且他们也不是想勒索钱财,而是意图对至尊您不利。就如陆都尉所言,他们至今已经犯下了五起命案,这五起命案都是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时间间隔。按照臣下打探出来的消息,这是太平道的‘斫龙阵’。而这个‘斫龙阵’,应该是那天假冒于吉复生的人在主持,三源道坛和惠德仙师,都只是台前的一些人。抓不到这个假于吉,抓不到军议司伏在武昌城中的暗桩,这个案子就不能算完结。”
贾逸说得虽快,但还是有所保留,比如有意避开了“建安五年”。他已经察觉到,吴王并不想让这几个案子就此完结。
“你说得也有道理,陆延虽然破案神速,但还有些疑点没有弄清楚。”孙权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比如说,那两次的陆家刺青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逸心中一悚,不由得瞟了眼陆延。陆延之所以抢功,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想撇开这些案子跟陆家的关系,结果孙权显然没有忘记这一点。陆延也还强撑着笑容,但笑得已经有些勉强。他太心急了,反而引起了孙权的猜忌。
“启禀至尊,陆家刺青虽然出现了两次,但经过调查,并不是我们陆家……”
“不用解释。”孙权打断了陆延的话,“我是非常相信陆家的,不然也不会把一半的兵力交给你的父亲,让他在要害之地抵御刘备。我是说,像这些疑点,一定要查索清楚,还你们陆家一个清白,免得淮泗系那些人整天在我耳边啰唆。”
陆延低头道:“谢至尊。”
“贾逸,”孙权猛然提高了声音,“既然你觉得还有疑点,那就继续查下去好了。你说的那个‘斫龙阵’每次杀人,都有相同的时间间隔,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子时。”
“现在是未时,只剩下四个时辰,你可有所准备?”
“臣下伏在太平道中的暗桩已经探明,‘斫龙阵’脱胎于北斗七星,需要七个至阴之时出生的人祭。臣下按照前五桩命案的位置,已经推算出今晚人祭的大致位置。郡主府的孙梦姑娘会带领枭卫前去设伏,还有臣下的几个朋友,也会一同前往。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应该能有所收获。”贾逸回禀道。
“至尊,臣下唐突,在查案之中急于求成,给贾校尉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臣下恳请带领解烦卫襄助贾校尉,将功赎罪,请至尊成全。”陆延插话道。
“解烦卫现在大多在忙着迎接曹魏使团,估计抽调不出多少人手。你既然有这个心,那就多少带几个解烦卫,协助贾逸好了。”吴王的笑容很是值得玩味,“贾逸,你说这个‘斫龙阵’脱胎于北斗七星,今晚是第六次人祭,意思是如果最后两次人祭,太平道能成功,我就要死了吗?”
“太平道妖言惑众而已,至尊不必放在心上。”陆延又再度插话。
“但军议司会跟太平道一样,相信这个什么‘斫龙阵’吗?诸葛亮多智而近妖,怎么可能这么蠢?”孙权沉吟了一会儿,“最后一次人祭是九天后?那岂不刚好是册封仪式的晚宴?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贾逸欠了欠身,想要回答,孙权却挥了下手:“算了,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伎俩,就留给你们去查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去准备吧。”
贾逸和陆延依次走出了大殿,听得孙权在身后自言自语:“隔空施咒杀人,这么拙劣的骗术也有人相信,真是不可理喻。”
两个人出了王府,贾逸自顾自地向郡主府走去。虽然最后是他占了上风,但他的心情依旧很烦躁。对于孙梦到底是什么态度,贾逸虽然自己也说不清楚,却对陆延、孙梦两个人的婚约耿耿于怀。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把孙梦与田川重叠在一起,成了不可触碰的逆鳞,所以才对屡屡向孙梦示好的陆延,生出强烈的排斥感。但听吴王话中的意思,原来自己才是那个企图染指别人未婚妻的人,这让他始料未及,根本无法接受。
“贾校尉,请留步。”陆延在身后喊道。
贾逸回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什么事?”
“至尊相召,我就急急忙忙赶来了,饭都没吃。贾校尉想必也没有吃饭吧?眼下离子时还有些时间,不如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陆延很有诚意地邀请道。
“没胃口。”
陆延有些尴尬地笑了:“我想跟你说一些其他的事,譬如婚约。”
贾逸沉默了一会儿,麻木地回应:“好。”
黄土夯实的院墙,清漆斑驳的木门,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
站在这个小院之前,贾逸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里既不是酒肆,也不是客栈,只是个平民家宅,到这里吃什么饭?陆延握起铁锁,往木门上磕了好几下,才拿出钥匙开了门。他没有进院的意思,反而侧过身,看着对面的那户人家。仅仅过了一会儿,对面的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来一位姑娘。这位姑娘面容清秀,不施粉黛,布衣木钗,一股澄澈雅致之感扑面而来。看到贾逸,姑娘微微一怔,停住了脚步。
“这是我的朋友。”陆延微笑道,“是个在衙门里讨饭吃的官差。”
姑娘向贾逸颔首致意,将一卷竹简递给陆延:“林公子,上次借您的《子虚赋》已经读完了,还给您。”
陆延关切地问道:“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等您方便的时候,我再向您请教吧。”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一眼贾逸。
陆延道:“这个好说,你先等下。”他转身进了院子,将贾逸和这位姑娘晾在了门口。姑娘偷偷打量了贾逸一眼,也转身回了自家院子。贾逸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好在只有一会儿工夫,两个人都出来了。
陆延拿了另一卷竹简,递给姑娘:“这是曹植新写的《洛神赋》,送给你。”
“是那个安乡侯曹植曹子建吗?”姑娘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在今年已经被改封为鄄城王了,这篇《洛神赋》是他回封地的路上写的,前几日刚刚传到咱们江东。我想你一定喜欢,就立刻把它抄录了下来。”
“多谢林公子。”姑娘笑意盈盈,显然非常高兴。她将竹简塞入怀中,将捧在手里的一方黑布递了过来,上面是四个鸡蛋。
陆延连连摆手道:“举手之劳,不必了。鸡蛋你还是留着,给你娘滋补下身体。”
“我娘前天得了鲁家夫人十个赏钱,还买了一两猪肉,这几天就不用吃鸡蛋了。”姑娘把黑布往前推了下,笑道,“林公子,你拿着吧。难得有朋友来,你得有点东西招呼人家不是?”
陆延收了下来,冲姑娘温和地点点头,带着贾逸来到院中。进屋的时候,贾逸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姑娘还站在门口。看到贾逸回头,她羞涩地转过身,往自家院子走去。
屋子里布置得很简单,灶台在东边,中间摆了两张长案,右边放着一张木榻。灶台的填柴口被熏得发黑,长案和木榻都有些裂痕和褪色,看起来已经用了很长时间。陆延走到灶台旁,将鸡蛋打在一个陶碟中,撒了盐后搅拌均匀。他把陶碟放在锅里,又往锅里添了些水,弯下腰打着火石,引燃灶中的柴火。一缕青烟弥漫开来,陆延咳嗽着站起了身。他从木桶中舀了一瓢碎麦粒,倒入一个陶瓮中,也加了些水,然后,又扯断几把青菜,丢到陶瓮里。
贾逸皱眉问道:“你这是在做饭?”
“对啊,不然我们等下吃什么?”陆延回身笑道,“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贾逸摇头道:“君子远庖厨。”
“可我又不是什么君子。”
“你喜欢她?”
“对。”
“可是你跟孙梦姑娘有婚约。”
“你喜欢孙梦?”
贾逸沉默了很久,并未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