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斫龙阵传说为张角所创,大阵发动之时,需一得道上仙主阵,寻一风水际会之处,配备杏黄旗、硫黄、朱砂、白绫、黑水等物,在至阴之时相继咒杀七名至阴之人的性命为殉,直到最后发动天地至阴之气,诛杀真龙天子。”萧闲笑道,“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但三源道坛似乎深信不疑。毕竟传说当年,灵帝就是被张角的斫龙阵所杀。还有,张清原来不是说过后院堆放了几车东西嘛,他看了其中一车,正是些硫黄、朱砂,应该是为了布置斫龙阵准备的。”
“至阴之时,指的是午夜子时吧?”贾逸沉吟片刻,道,“吴敏、张洵和林照,倒都是死在子时的。至阴之人的话……”
他翻动手上的木简,查看三个人的生辰八字,发现竟都是出生在冬至子时。这也太过巧合了,吴敏也就罢了,张洵和林照与建安五年有关,为何生辰也是如此?难道这个局,早在建安五年就已经布下了?
“太平道正是通过布置斫龙阵来杀人,”萧闲道,“如果推断出其中的规律,或许能夺得先机。”
贾逸捏起一颗卤蚕豆:“这个消息,是张清传来的?”
萧闲笑了笑:“是。我先前一直怀疑张清,到如今也没有完全相信他。但鉴于我们还一头雾水,既然有了可以追寻的线索,不如顺藤摸瓜,先查查看看。”
贾逸点了点头。
萧闲道:“我们下一步,要不要排查出武昌城中那些命格至阴的人……”
“武昌城内就有近七万人,再加上城外的农户,还有来往的商户,应该不止十万。十万人,就算把守城郡兵、都尉府、郡主府和王府所有的人力都用上,也至少要排查三个多月。而吴敏、张洵、林照的死亡间隔都是九天,根本来不及。”贾逸道。
“也不一定,林照已经死了十三天……”萧闲猛然醒悟,“你是说,林照死之后,下一个人很可能已经被杀了,只不过我们还不知道。”
“应该是这样。而且,林照可能并不是第三个人祭。”贾逸起身,将身后的屏风转了过来。那是张绘制在羊皮上的武昌城地图,上面插着三个黑色的铁钉。
萧闲起身,仔细端详过后,才发现那三个铁钉分别插在都尉府、客曹和东城林照家。三个铁钉连成一条折线,看起来竟然似乎有些眼熟。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发动斫龙阵,要杀七个至阴之人?”贾逸问道。
萧闲道:“惭愧,我虽然做了十多年太平道仙师,但琢磨的都是骗人的障眼法,对这些阵法从未深究过。”
“太平道教义之中,南斗掌生、北斗掌死。七个至阴之人,刚好对应北斗七星。”贾逸的手指在三颗铁钉上点过,“这三个人,死在三处不同的地方,按照方位和距离来推断,就是北斗七星中的巨门、禄存、文曲。”
萧闲皱起眉头,岔开手指,仔细度量这三颗铁钉之间的距离和角度,停了好一会儿才叹道:“我自认为心思敏捷,却从未想到过这些。贾校尉,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了。”
贾逸暗叫了声“惭愧”,若不是有寒蝉矾书上的消息,他现在只怕也没什么头绪。贾逸拿出两颗铁钉,一颗钉在都尉府的东北方向,一颗钉在东城林照家的西北方向,那是北斗七星中贪狼和廉贞的大致位置。
“查一下这两个地方,看有没有异样,就能知道事情是不是如我们所料了。”贾逸道。
“我马上去查。”
“不,最好还是让枭卫去查。前些日子,孙尚香郡主召见了我,已经准许我指挥枭卫。等下我就去找孙梦,带队前往这两处,查验仔细再说。”
萧闲停顿了一下,道:“若是你的推断没错,吴敏就不是第一起命案,而是第二起。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了五个人,再有半个月,斫龙阵就要完成了?”
贾逸没有回答,而是又取出两颗铁钉,钉在羊皮地图上。
萧闲眯起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把握好武曲和破军这两处,就能破了斫龙阵?”
“太平道若是成功发动斫龙阵,就能杀死至尊。”贾逸道,“这种说法你信不信?”
萧闲怔了一下,摇头道:“自然不信。”
“我也不信。”贾逸皱眉道,“既然像你我这样心智正常的人并不相信,那为什么军议司还要襄助太平道,大费力气搞这个什么斫龙阵?还有那个狙杀了胡纪的人,故意让胡纪泄露出军议司参与其中,到底是什么目的?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萧闲眼神闪烁:“所以说,你才会带着枭卫去查,索性把声势弄大,进一步试探这些人的反应?”
“没错。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暗度陈仓是不太可能了,打草惊蛇倒是可以试一下。”贾逸有些疲倦道,“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今天上午,至尊召见我,询问了案子的进展。言语之间,对陆延还颇有些赞赏。”
萧闲会意道:“这么说,即便有陆家刺青的事儿,至尊还是没怎么怀疑陆家?这样的话,岂不是对你查案的阻力更大了?”
“也可能是为了稳定陆家人心,故意显露出来的。但不管怎么样,我总觉得这几桩案子牵扯了很多事情,说不出来的棘手。”贾逸正色道,“萧闲,你当初认我做朋友,只不过是为了寻个靠山。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这个案子再查下去我可能会有杀身之祸,会连累到你。”
萧闲摆了摆手:“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这个打算。不过这段时间下来,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趣的,而且是个机敏果敢之人。即便事到如今,你说得前面好像绝境一般,我还是觉得你会有惊无险。更何况,即便我现在半路下车,他日清算你的时候,我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么说,你是打算跟我一条路走到黑了?”贾逸道。
“我曾经听人说过,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像你我这种既是同道又是同利的,大概就只能称为知己了吧?”萧闲笑道,“我不觉得这条路一直都是黑的,我觉得我们能撑到天亮。”
贾逸没有再说话,心里却觉得有些释然,不由得想起了当年荆州的那个身背长枪的年轻人。虽然萧闲与傅尘性格完全不同,却让贾逸泛起了相同的感觉。就像是在孤零零的寒夜中,突然看到了一丝光亮。
淡淡的笑容终于又浮现在了贾逸的脸上,他像是在对萧闲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错,我们能撑到天亮。”
午后的阳光热辣辣的,不觉间汗水已经浸透了衣服,黏黏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贾逸用手扇了扇,只有一点轻微的热风,只好摇摇头作罢。眼前是一片大火过后的废墟,烧成焦炭的横梁和立柱歪歪斜斜地耷拉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一些焦朽残破的家具胡乱倾倒在瓦砾上,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这是斫龙阵中贪狼的位置,也是第一个人祭的位置。
贾逸站在废墟上,向四边看去,只看到了青砖垒成的围墙。这栋房子坐落在西城,主人是个经常来往于吴蜀两地的行商,现在并不在武昌。枭卫们问遍了四邻,只问出当夜房子失火时,有群人在这栋宅子门口救火,而且不让四邻靠近。邻居们看这群人凶巴巴的,又见火势已经得到控制,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自回房了。这里大多是中产之家的独门小院,大家关起门来各有天地,人情凉薄得很。如果不是涉及自家利害,很少人会担着风险去打探别人的事。
“本以为会有什么线索,结果又是徒劳。”孙梦道,“廉贞那个位置好像是个绸缎铺,也给烧了,我们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你是个聪明人,可是查案真的不行。”贾逸道。
孙梦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贾逸走进废墟之中,捏起一撮灰烬在手指上捻开,又放在鼻端下闻了闻,然后抬起脚,踢向一面断墙。断墙摇摇晃晃几下,随即轰然倒塌,荡起一团尘雾。他环顾四周,发现院墙上满是黑色印迹,应该是被大火熏黑的。
“你在做什么?”孙梦好奇问道。
“灰烬里有火油的味道,不是意外失火。还有,房子的山墙烧得枯朽了,就连院墙都被熏黑了,却没有波及四邻。应该是这栋房子被烧毁之后,火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贾逸道。
孙梦道:“放火烧了这栋房子,是要毁尸灭迹;左右四邻没有烧起来,应该是又被放火的人扑灭了。这说明……放火的人怕火势过大,引起都尉府调查。”
“一点就透,聪明。”贾逸赞了一句,“怎么都尉府还没来人?”
“已经让枭卫去催了两遍了,这个魏临不把你们解烦营放在眼里就算了,竟然也不把我们郡主府放在眼里。等下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贾逸没有应声,他看到门边有个十多岁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就转身走了过去。那个少年穿了件满是补丁的短衣,鞋子前面烂了个大洞,身材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看到贾逸走近,却并未逃走,反而满不在乎地揉了下鼻子。
“小子,看见官府查案,还在周围晃荡,不怕被抓去坐牢吗?”贾逸掏了一把大钱在手上,嘴里却故意说得凶巴巴的。
少年昂头道:“我又不是在看热闹,是帮你破案的,你怎么会抓我?”
“帮我破案?”
“你们不是在查房子为什么烧起来吗?那天夜里我在!”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贾逸手上的钱。
贾逸拈了三个大钱丢给他:“我们问遍了周边街坊,都说什么也不知道,你能看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