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却有些惊疑,道:“你们要开膛验尸?贾校尉,你难道忘记了,当初在都尉府厢房,就是因为你用长剑刺穿了尸体,才触发于吉咒杀的?不但女尸复生,厢房里还突然变得冰窟一般,我们差点死在那里。”
“机会太难得了。”贾逸道,“吴敏和张洵的尸体都被烧成焦炭,什么都查不出来,案子也一直都没有进展。如今能有具没被损毁的尸体,实属万幸,怎么可以弃之不用?”
孙梦道:“你该不会是受了风邪,说起胡话了吧?你要是剖开了尸体,万一又引起尸变怎么办?”
陆延也劝道:“贾校尉,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从长计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贾逸反问道。
孙梦和陆延都说不出话来。
“陆都尉不是带了火油弹和汤药吗?万一引起尸变,也还有个退路。”贾逸道,“孙姑娘,麻烦你让枭卫们去找几个仵作来。”
“你真是得寸进尺。我问你,被于吉咒杀的人,有哪个仵作敢解剖?”孙梦道。
贾逸点了点头:“也对,那只好我自己来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正要上前。陆延拦住他,道:“贾校尉,你我在此不当紧。但孙姑娘是金枝……千金之躯,万一伤到的话,郡主脸上不太好看。不如孙姑娘你在房外等候,若有异动,也好有个照料。”
孙梦却道:“姓陆的,你觉得本姑娘怕了不成?我不出去,我就在这儿待着。”
陆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贾逸不理会他们两个斗嘴,已经下刀开始解剖了。匕首的锋刃切入皮肤,稍一用力就刺了进去,全无弹性和阻滞。他手腕发力,在林照的尸体上切开了一道大口子,创面没有血液流出,也没有黏液之类的东西。整具尸体像是被烘干的蔬果,干硬、艰涩、易脆。这下就好办多了,贾逸将切口扩大,在一堆内脏里找到了胃部。他将一块白布摊在尸体旁边,将胃部切掉拿了出来,放在白布之上。
陆延和孙梦看尸体一直没什么变化,也都围了上来。贾逸将胃部切开,用匕首扒拉着里面的东西。没有什么食物,胃壁磨损得很严重,应该是长期饥饿造成的。在胃部底端,有一小撮闪闪发光的荧粉引起了贾逸的注意。他将胃部立起,用匕首小心地将荧粉刮了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发光?”孙梦有些好奇,伸出手想要去拈。
陆延猛地拽了她一下,道:“使不得!”
孙梦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恼怒道:“你干吗用这么大劲儿?故意的吧?”
陆延干咳了一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些荧粉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贾逸谨慎地将那些荧粉包成一个布团,道:“陆都尉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不要轻易去沾染这些东西。”
孙梦不屑道:“那你准备拿这些东西给谁看?解烦营可是没人愿意帮你,郡主府里也没人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我自己想办法好了。”贾逸掂了掂布团,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看了眼陆延腰间挂着的那个棉袋,“陆都尉,可否借用一下?”
陆延解下棉袋,递给贾逸。贾逸将布团塞进棉袋之内,小心翼翼地拎在手里。孙梦瞟了眼尸体,道:“那么,烧了它?”
贾逸道:“留在这里吧,搞不好以后还会有什么用处。”
“那没事了,我们出去吧。”孙梦揉了揉鼻端,用手背拭去了鬓角的细汗。
贾逸看在眼里,也没有声张,而是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外面明亮的月光照进来,让人心底瞬间坦然了不少。孙梦快步走出房屋,陆延却又回望了几眼,似乎生怕尸体又坐了起来。待二人都出了房屋,贾逸看了看屋内,嘴角扬起一丝浅笑。
他转身关上房门,道:“陆都尉,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了,等下我和孙姑娘先回郡主府,你要留在这里吗?”
陆延犹豫片刻,道:“我今晚来看尸体只是一个借口,主要是想向贾校尉和孙姑娘致歉。”
孙梦道:“那可不敢,陆公子所为都是为了江东陆氏,哪用得着跟一两个外人致歉?”
“孙姑娘见谅。其实父亲是反对我插手这些案子的。”陆延苦笑道,“前些日子已经来了封信,训斥我为不肖子孙。瑁族叔也交代我,少跟你们来往,说是如今的陆家虽然位高权重,却经不起什么变故。”
孙梦眨了眨眼,没有再说话。
贾逸问道:“那陆都尉为什么还要一再涉入此案?”
陆延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在陆家,不,哪怕在江东士族的年轻一代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但父亲一直认为我志大才疏,难成大事,从没对我有过什么期望。我也明白,如今父亲已是骑虎难下。只有建立了莫大的功勋,才会赢得至尊的信任和器重。现在大家都知道,至尊起用江东系,无非是要江东系帮他抗刘备、抵曹丕。夷陵这场仗若是胜了,父亲少不得加官晋爵,陆家也算真正站稳了脚跟。但若是败了,只怕不光会引来淮泗系的疯狂反扑,也可能会被至尊抄家灭族,用我陆家家产、人丁去充实国府。偏生在这个时候,因为我的一时口误,让至尊怀疑太平道谋逆跟我陆家有说不清的关系。虽然父亲和瑁族叔都未怪罪,但我这个做儿子的,又岂能自己逍遥,束手不管?我自己惹出来的祸,自然要我自己来平息。”
贾逸道:“所以,你一意孤行介入案子,是怕我查案不力进展太慢?”
“不瞒贾校尉,我确实有这样的心思。并不是因为不信任贾校尉的能力,实在是此案关系我陆家宗族近千人的性命。”陆延道,“关于刺青的事,我已经派人前去岭南查索,看到底是谁购置了那种特殊染料,想必不久之后就会有结果。到时候,我会将详情一字不漏地告知贾校尉。”
“你的意思是,我查到了什么,也要告诉你吗?”贾逸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还希望贾校尉能够成全。”陆延长揖至地,“贾校尉在解烦营势单力孤,如果我们互相协助,应该对破案大有益处。”
“所以你今天才会告诉我,陈籍做过先主孙策的贴身亲卫。”贾逸道,“陆公子,我也觉得陆家应该跟太平道谋逆没有太大的关联,这几年令尊对我多有照顾,贾逸一直感怀在心。关于这案子,能告诉你的事情,我以后尽量都会跟你说的。”
陆延又拱手一拜,才翻身上马离去。孙梦歪着头,看着陆延逐渐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贾逸和她一起上马,带着几名枭卫也向城里慢慢行去。行至半路,孙梦忽然道:“你现在是越来越狡诈了。”
贾逸奇道:“此话怎讲?”
“你心里根本还在防着陆家,却还把场面话说得漂漂亮亮,脸皮越来越厚了。”
“哪有?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贾逸微微笑道。
“你要是真心跟陆延坦诚相见,林照说的那些话,我们查到的那些事,还有伏在三源道坛的那个暗桩,这些为什么不跟陆延说?”
贾逸摸了摸鼻翼:“现在很多消息都不知道真假,告诉他也没什么用。况且,我也不觉得他有多真心实意。”
孙梦微微一惊:“你怀疑他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在演戏?陆延这个人虽然很讨厌,但总不会有这么多心思吧?”
贾逸沉声道:“以前我觉得陆家与太平道掺和在一起,有些匪夷所思,但现在又觉得也有可能。陆家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没查明白,怎么可以把线索都对陆延讲清楚?就算陆延没那么多心思,陆瑁呢?陆逊呢?所谓正人君子,大多是孤家寡人。倘若一个人的一言一行,都牵涉家族的利益甚至生死,那就有了软肋。他自己可以舍生取义、求仁得仁,但让整个家族跟着自己陪葬,很少有人可以做到。”
孙梦听后,默默无语了好一阵子:“我总觉得,这两年你变化很多,好像心里藏了很多事。”
“我一个闲差校尉,能藏什么事?”
“就说这次查案吧,我觉得你有些消息来源,应该是萧闲他们都打探不到的。还有你刚收起来的那包荧粉,要交给谁去查?”
“这你就想得多了。”贾逸掩饰道,“我在武昌住了两年,再怎么独来独往,也是有些门道的。以前在进奏曹的时候,也还留有不少人脉,只要钱给得够,还是有人愿意帮忙的。”
孙梦轻轻笑着,不再追问。贾逸立刻换了个话题:“听说再有一二十天,曹魏使团就到达武昌城了。至尊受封是大事,孙郡主会回来吗?”
“我表姐已经回来几天了。”
贾逸愣了一下:“怎么没有见到她?”
“她嫌城里聒噪,一直在城外别院休息。除了去王府几次,也很少出门,没几个人知道她回来了。”
“去王府?是至尊相召吗,不知是商量什么事?”
孙梦嗔道:“你现在越来越僭越了,郡主的行踪底细也要查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