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几个虎贲卫押着贼首进了后厅。而夏侯尚也整肃完队伍,跟了进来。看到生擒的贼首,他咧嘴笑道:“怎么,你还怕我不给你留活口,专门让人拿住了这个家伙?”
贾逸道:“那可不,我们是来破案的,不是来杀人的。要是没份口供敷衍上头,也不好交差啊。”
匪首三十岁上下,身材单薄,看起来并不像有身手的人。他站在厅中,扫视众人,脸上竟然带着淡淡的从容。
“我刚才点了后厅的钱箱,”贾逸道,“只有三百万钱,剩下的在哪里?”
“我分给沿途百姓了。”贼首不卑不亢。
“为什么要分给百姓,为了显示你是义盗?”贾逸讥讽道,“可是,你劫的这笔官赈,本就是用来抚恤百姓、修筑河堤的,何苦多此一举?”
贼首冷笑道:“说得好听!钱在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手中,能有多少用到百姓身上?”
贾逸摆了摆手:“就算你信不过官吏。但被劫的官赈有三千万,你这里只剩三百万,你是给沿途百姓分了两千七百万?”
“是又如何?”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三百万官赈要装多少钱箱?要用几匹马车?”
贼首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贾逸。
“从许都启程时,这三千万官赈足足装了四十辆马车。而你在江边下船之时,却只带了三辆马车。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用三辆马车装下所有官赈的吗?”贾逸道,“我看你的样子,不像习武之人,倒像是读书人。而且你手下这帮人,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怎么劫得了官赈?你为什么要顶罪,究竟受了什么人指使?”
贼首冷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
“好!硬气!”贾逸大声道,“那我就将你押回石阳,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刑具硬!”
杨修干咳了一声:“我说贾都尉,这个案子事关重大,由咱们几个主审,是不是不大合适?”
夏侯尚闷声道:“那依杨主簿的意思,怎么做才合适?”
“自然是好生关押起来,奏报魏公,由他老人家定夺。”
“魏公定夺?从石阳到许都一来一回得多少天?有你这‘天下第一聪明人’居中传递消息,这官赈到底是怎么丢的,还不是临淄侯说了算?”
杨修道:“夏侯将军,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位,”贾逸插话,“现在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把贼人押回石阳吧。”
“问出来了?”贾逸笑道。
就在虎贲卫把贼首押到后厅,杨修、夏侯尚争得不亦乐乎之时,左乐已经抓了五六个贼人回石阳了。有些时候,丢出来的骨头上不见得有肉。
左乐点了点头:“贼首叫陈立,是个茂才。前几年因为家道败落,跟乡里人一起落草为寇,干的都是些打家劫舍的小买卖。这伙人并没有参与劫船,只是前夜匆匆忙忙带了几辆马车,赶到江边从大船上取了这些钱箱。至于船上的人,他们并不认识,陈立也没跟他们说过什么。”
贾逸将一卷木简递给左乐:“看看,曹里送过来的消息,这件劫案好像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左乐面带疑惑地接了过去,脸色越来越凝重。末了,他放下木简,道:“都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贾逸道,“曹里的意思很明显,要我们自己把握。”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左乐眨眨眼,“等他们狗咬狗?”
“这么说不大好听,夏侯尚可是我儿时的同伴,”贾逸叹了口气,“刺杀我的人是行伍出身,夏侯尚虽然救了我,却没留下一个活口。相处二十多年,他虽然看起来是个莽夫,但不是没脑子的人。”
“您怀疑他?”
“这个案子他肯定掺了一脚,但他到底陷得多深,我还琢磨不透。”贾逸沉吟了一下,“陈立卸货的大船追查得怎么样了?”
左乐道:“这个就有些奇怪了,咱们的人顺着踪迹追查到了三江口,发现那艘船办完官文,驶入了孙吴境内。但三江口的关卡登船查验时,并没有发现钱箱和赈钱,准确地说,那是艘空船。”
“空船?会不会是把赈钱藏在了夹层里?”
“不会,上船查验的都伯说大船吃水很浅,根本不可能载有几千万钱。”左乐苦笑道,“但它沿途既没有停靠港口,官路上也未发现大队马车,难道这几千万钱凭空飞了不成?”
贾逸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拿起那卷木简,又仔细看了一遍。
“左乐,刺杀我的人,不是找画师临摹了画像吗?”贾逸道,“我写一封密信,你即刻带着那些画像,到许都面见蒋济主簿。”
“去许都?就算六百里加急,一来一回也要十天吧。您想到了什么?”
贾逸面色凝重:“如果真让我猜中了,这件劫案远比曹丕、曹植两兄弟夺嫡麻烦得多。”
十多天过去了,城内的饥民虽然勉强安置好了,但河堤、道路的修葺还迟迟不见动工。三千万赈钱被劫,进奏曹只追回了三百万,捉拿的贼首也在狱中自杀,满朝文武无不痛斥其无能。但魏公并没有斥责进奏曹的意思,就连那小小的石阳都尉也没有被责罚。对于这种明显的偏袒,虽然朝臣议论纷纷,但也只有议论罢了。毕竟现在的朝政大权,都握在魏公手里,没有人可以忤逆他的意思。而且朝堂之上,魏公又捐出了两千万钱,许都百姓无不高声颂德。
只不过,有流言说这场劫案牵涉曹丕、曹植两位公子夺嫡,魏公不愿意家丑外泄,才严令进奏曹不得彻查。也有流言说赈钱其实是被孙家劫了,魏公不想在这个时候对孙家用兵,才把消息压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石阳的这场劫案,似乎即将盖棺定论。
石阳城外。
杨修站在那辆华丽的马车上,笑道:“贾都尉,这十多天里你的都尉府一直大门紧闭,比那内宫还难混进去。杨某还以为你在闭门拷问贼首,想不到竟让他不明不白地死了。”
贾逸道:“杨主簿玩笑开大了。贼首畏罪自杀,确实是我的疏忽,但也不能说死得不明不白。”
杨修眨了眨眼:“到底是不是自杀,都是你说了算。别是你问出了什么不该问的,杀人灭口了吧?”
“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干。”
杨修望了望天,道:“你这个人有意思。既然魏公已经不再追究此案,那对临淄侯来说,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不太重要。不过看现在这个结果和你的反应,杨某倒猜到了几分。”
贾逸低下了头:“不知杨主簿猜到了什么?”
“真相嘛,其实也很简单。只不过,这个真相,”他大笑了几声,“不可说,不可说。什么时候你到了许都,喝酒、赌钱、狎妓尽管找我!走了,走了!”
贾逸看着马车逐渐远去,勒马转回城门,夏侯尚带了一百郡兵等在那里。
他策马上前,与夏侯尚并行。
走了不远,夏侯尚突然开口道:“你先前是不是怀疑过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