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遮掩身份。”
“为什么要遮掩身份?”
贾逸知道答案,却无法向孙梦透露。傅尘的身份是寒蝉刺客,先前所表现出来的身手、惯用的兵刃、散漫的性格,都是伪装。一个刺客,是断然不能有太大名声的,甚至连常用的兵刃和招式也不能为人所知。不然的话,很容易被追查到。更何况,傅尘还身负血海深仇。
吕蒙抬手拭去下巴上那道细细的血线:“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现在叫傅尘,真名嘛……”傅尘摇了摇头,“他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的剑术果然了得。如果我没有染病在身,应该算是势均力敌,只可惜……”
“错了。”傅尘道,“就算你没有染病,也打不过我。”
吕蒙竟然点了点头:“可能吧。甘宁……是你杀的?”
“对。”傅尘回答得很干脆,“你虽然是天下名将,但在身手上,还差了甘宁一些。”
“他在你手下走了几个回合?”
“没有超过十个。”
席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知道,甘宁以勇武闻名,是东吴境内屈指可数的猛将。就算是仓促遇伏,在这个无名小卒手中竟没走过十个回合,也未免太匪夷所思。
孙梦低声问道:“这个家伙是不是在吹牛?”
贾逸摇头道:“傅尘是刺客,练的是杀人之术,他每招每式都不留余地,以命相搏。甘宁虽然是天下名将,上阵杀敌所向披靡,但与傅尘这种剑术绝世高手对战,终究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孙梦嗤笑道:“那照你这么说,当世猛将的身手都不如刺客了?”
“那要看是什么猛将,什么刺客。”贾逸虽然没心情跟孙梦拌嘴,但还是很认真地解释,“傅尘现在的剑术境界,应该已经接近当世大剑师王越了。我曾跟王越交过手,连一合之敌都称不上。而能在个人搏击之术上,与王越相提并论的当世将领,恐怕只有吕布、马超、赵云、典韦、张飞这寥寥几人。当然,就算有了天下第一的技击之术,不懂兵法,不会治军,也无法征战天下,博取功名。所以当今天下四大剑术宗师,王越、韩龙、祝公道、童渊,也都未成为一方名将。”
孙梦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傅尘这个家伙又会用剑,又会用枪,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赵云。”贾逸道,“傅尘跟赵云的路子倒是有些像。”
赵云师从童渊。
童渊虽然剑术在四大宗师中排最后,枪术却是天下第一。看傅尘的身手,只有童渊才能调教出如此剑枪双绝的徒弟。童渊收过三个徒弟,分别是张任、张绣、赵云。而三人之中,只有赵云同时学精了剑术和枪术。传闻在赵云出山之后,童渊就归隐了,想不到竟又收了傅尘为弟子。
贾逸向台上看去,两个人又交手了两三个回合,吕蒙身上添了几道伤痕,气息已经乱了,正不住地咳嗽。而傅尘依旧是持剑而立,犹如一浊世佳公子,卓尔不群。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吕蒙必败无疑。
“你是为了复仇,才做了傅士仁的义子?”吕蒙喘着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不错。公安城毗邻湘水,与吴境接壤,我在这里当一个游手好闲的都尉,有大把的空闲时间精进剑术。其实早在四年前,以我的身手就能杀掉你了。但复仇这件事是急不得的,因为我的仇人可不只你一个。”
吕蒙道:“这些年里,我东吴境内相继有几十名将领兵士被杀,都是被一剑封喉。解烦营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查访,却始终没有查出什么结果,这些人,莫非都是你杀的?”
“他们当天都进过旧太守府。”傅尘道,“我用了十年时间,把还活着的人一个个找了出来,然后再一个个杀掉,你是最后一个。”
吕蒙躬身咳嗽了几声,笑道:“原本我以为要在席间自裁,才能确保仲谋的计划顺利进行,想不到他却安排了一位绝世高手来为我送行。这样也好,死于绝世高手剑下,也不失为人生一大趣事。傅兄弟,接下来这招我将用尽毕生所学,你可要小心,别被我带到阴曹地府中去了。”
高台之上一片寂静,只有火盆发出燃烧木柴的“噼啪”声。马革裹尸,本是为将者毕生荣耀,吕蒙已经心无旁骛。他整个人似乎全然松弛下来,长剑横至胸前,吐纳之气变得很是平和,仿佛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傅尘将残剑挽至背后,微微垂下头,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一动不动,对峙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就在台下众人逐渐焦躁之时,有人打了个很响亮的喷嚏。随后,高台上的火盆内,火焰一闪,傅尘已经出现在吕蒙身前。吕蒙的手臂掠起一片残影,剑锋划破空气,带起一声尖啸,刺向傅尘的咽喉。这是吕蒙倾尽精力的一刺,全无技巧可言,只有一个“快”字。所谓大巧若拙,正是如此。眼看剑锋已到咽喉,傅尘身形猛然往下一挫,上身向下平仰坠下,残剑剑柄自臂后而出,轻轻磕在吕蒙的剑尖之上。吕蒙的剑尖向上一抬,贴着傅尘的鼻尖堪堪划去。而傅尘身形刚刚坠下寸许,吕蒙竟已骤然变招。他双臂一震,剑身变平为竖,贴着傅尘的残剑剑身,激起一蓬火花,向下急斩而去!
席间高手悚然动容,在这么快的剑势之下,能半途变招实属罕见。有人已经张大了嘴,一个“好”字涌到了喉咙口。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傅尘的嘴角竟浮起笑意。他的左臂一抬,袖中一道寒光犹如闪电射出,“嘭”地将吕蒙向后震退数步。而此刻,喝彩声才响彻席间,却没人分得清是为吕蒙喝彩,还是为傅尘。
吕蒙脚下一软,单膝跪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低头看向胸口的伤处,那是一柄长枪枪头,已经完全没入胸中。
吕蒙弯腰剧烈咳嗽起来,道:“好一个剑枪双绝,论身手,我果然不如你。”
傅尘拱手道:“为吕将军送行。”
吕蒙畅然大笑,仰躺在高台之上:“此战痛快!傅都尉,就此别过!”
傅尘缓缓躬身行礼。
不少人目瞪口呆,踮脚看向高台。虽然见识了傅尘的身手,他们还是难以置信,他们认定即便傅尘会赢,也势必要跟吕蒙拼得两败俱伤。
贾逸却恍然大悟。他先前听赵累说过甘宁的伤势,除了咽喉的剑伤,胸口还有戟伤。而那处戟伤则有些奇怪,如果是短戟所致,伤口应该是扁平的,但那道伤口是圆的,像是用短戟的戟尖在里面旋转过一样。赵累当时一直对这处伤口耿耿于怀,甚至请教到贾逸这里,但贾逸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刚才看到傅尘出手,才豁然开朗。想必当时,傅尘也是用此招杀的甘宁,如果伤口是枪伤,就会很容易怀疑到他的身上,于是傅尘用了甘宁的短戟作为掩饰。
白衣剑客……如果不是因为在许都时,白衣剑客便是王越这个念头先入为主,如果不是傅尘一直用长枪来掩饰剑术,贾逸应该早就能推断出白衣剑客的身份。毕竟整个公安城中,给他最多助力的,就只有傅尘了。
厅中众人这才缓过神来,几个解烦卫跳上高台,走到吕蒙身边。但见吕蒙双眼看着漆黑的夜空,面上还带着些许笑意。一名解烦卫试了下他的脉搏,然后站起身向虞青摇了摇头。虞青看向傅尘,右手搭在腰间的长剑上,却没有说话。
虽然傅尘身手了得,不说城外驻扎的万余吕蒙部曲,就单单厅内的解烦卫和郡兵都至少有三百之众。若虞青号令动手,傅尘必死无疑。但傅尘似乎并未想到这些,反而丢掉了手中的残剑,跳下高台,径直向贾逸走来。
贾逸旋即高声道:“傅尘与吕蒙对决,是吴侯的意思。现在吕蒙将军求仁得仁,还请诸位不要为难于他。不然,休怪我贾逸出手无情!”
傅尘已经走到贾逸身前,笑道:“你连兵刃都没有,竟然夸下如此海口,是不是想跟我同年同月同日死?”
贾逸没有理他的玩笑话,而是看向了虞青。虞青厌烦地冲他摆了摆手:“今日就饶了你们的狗命,赶快滚。”
贾逸松了一口气,示意孙梦一道起身出去。孙梦却道:“等下孙郡主就会陪着吴侯过来,吕蒙被荆州士族设下圈套斩杀,他们会顺势下令斩尽有瓜葛之人。我需要留在这里,帮助表姐处理些事情。”
傅尘单手附在贾逸的肩头:“既然美人不相送,那就有劳兄弟送我一程了。”
贾逸只好随傅尘一起向大门走去。解烦卫和郡兵们纷纷往两边避开,让出一道空隙。出了太守府大门,贾逸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
“怎么,又不是要跟我一起跑路,跟孙姑娘分开一会儿就舍不得了?”傅尘依旧是那副促狭的模样,刚才的高手风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贾逸笑笑,也不分辩:“你要去哪里?”
“魏境,天水冀县。”傅尘道,“下次见面,我就姓姜了。”
“又是别人的义子?天水那边有什么人要杀?”贾逸皱眉道。
“从身份文牒来看,应该是亲儿子。刺客这个身份,在这里已经算是完结了。”傅尘眨了眨眼,“我的下一个身份是间客,在曹军中担任参军一职,搞不好我们以后会在战场上遇到。”
“不做刺客了?”贾逸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这么好的身手,不做刺客,简直暴殄天物。
“对啊,寒蝉要我去做间客。”傅尘将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黑暗之中,有个身材高大的人牵出两匹白马,送到他们面前,转身又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