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白毦卫都伯应声站了出来。
“你带人去东门,把当值的那群废物全部押解到菜市口,即刻砍了!”
都伯领命而去,傅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赵累看着他,道:“傅都尉,你觉得城中还有哪些士族,可能与江东系有所勾结?”
傅尘摇头道:“不知道。”
赵累冷笑道:“那很好,从今日起,所有士族家宅附近,全部由白毦卫带领郡兵把守,倘若再度发现鬼鬼祟祟之人,带队的白毦卫不必上报,可自行裁决,你看如何?”
“赵长史,这么做未免太严苛了吧?”
“严苛?那你说,如何才能让刺客不大摇大摆地在这公安城里杀人?”
傅尘低头道:“我会把赵长史的意思禀告给义父,至于……”
“不必,等下我就派白毦卫前去太守府取傅士仁的兵符,从即刻起,郡兵交由军议司指挥!”
傅尘赔笑道:“郡兵都归军议司管的话,我这个都尉……”
“我不用你。”赵累看着他,冷森森地道,“我信不过你。”
贾逸在园中练了一趟剑法,感觉肩膀上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在这旧太守府里闷了好多天,与外界的联系几乎被隔断了。傅尘跟他已经说过好几次,寒蝉的做事风格是以静制动,这种身为棋子的感觉虽然很不好,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他隐隐觉得,公安城里似乎正在酝酿着一个大阴谋,而自己或许只是这场阴谋的旁观者,并没有资格参与其中。
贾逸收了剑,返回房中,拎起酒坛抿了口酒。熟悉的味道滑过喉咙,跌到了脏腑之间,升起一股热意。离开许都只不过几个月时间,却恍若隔世。曹丕和曹植还是争得不死不休吗?蒋济回到许都之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随即他就讪讪笑了起来,自己自身难保,还在操心许都那边的事,真是想得太多了。夜空中突然传来轻微的“扑棱棱”之声,贾逸警觉地站起身,看到一只黑色的鸽子冲破薄雾,落在了窗边。
既然有傅尘这个寒蝉客卿在,还要用矾书这种方式来传递信息,岂不是多此一举?他取下那根细细的竹管,破开封口,倒出一根纤薄的纸卷。展开之后,上面只有八个字,令贾逸哭笑不得。
查索真相,慎行勿死。
这算什么密令?贾逸随手扔在窗台上,往上面倒了些酒,看着它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为海捕要犯,整天在这旧太守府里过着昼伏夜出的日子,怎么放开手脚去查索真相?慎行勿死更可笑了,现在满城都是要抓自己的人,只要出去查点东西,那生死根本由不得自己,只能凭运气罢了。
贾逸冲黑鸽子挥了下手,看它再度消失在夜色中。原先在进奏曹的时候,一直把寒蝉当作最为神秘强大的对手,现在身为寒蝉的一分子,却觉得也不过如此。自己最近这一段时间,再没有见过孙梦,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前方的蒿草丛中,响起了几声短促的鸟叫,贾逸知道傅尘又来了。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这几声鸟叫学得有多像,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当初傅尘跟他约定,非要贾逸以狗叫回应,他就觉得傅尘有意捉弄。贾逸拎起酒坛,又喝了一口酒,没有回应。那边傅尘等了一会儿,又学了几声鸟叫,看样子得不到回应就不会过来。无奈之下,贾逸只好勉强学了两声狗叫,傅尘这才小心翼翼从蒿草丛中钻出来,翻窗跳了进来。
“出大事了,甘宁被杀了!”
“什么?”贾逸心中一惊。就现在的局势而言,作为淮泗系第二号人物的甘宁在公安城被杀,会不会导致孙刘同盟彻底破裂?
“谁杀的?是不是江东系?”贾逸追问道。
“不知道,听我义父说,刺客是个白衣剑客。”傅尘道。
“白衣剑客……”贾逸喃喃重复道。奇怪,如果这个白衣剑客,就是几天前救自己的那个,那甘宁极有可能是被寒蝉杀掉的。可是,寒蝉为什么会插手江东系与淮泗系的利益纠葛?为什么连作为客卿的傅尘都不知道?
“我听他们说,这个白衣剑客剑术十分高超,可能就是那个名动天下的刺客。”
“王越?”贾逸脱口而出。
傅尘迷茫道:“你说什么?大剑师王越?他就是白衣剑客?”
贾逸突然意识到,王越的身份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正是,那个杀了很多大人物的白衣剑客,就是曹丕的剑术师父王越。但我觉得出现在荆州的白衣剑客并不是他。荆州这个,我见过一面,他的剑术跟王越大相径庭。况且,救我一命的也是他,如果他是王越,应该杀我才对。”
“也就是说,现在有两个白衣剑客?”
“嗯,绝对不是一个人。”贾逸道,“说起来,甘宁去见赵累,应该是非常机密的事情吧,怎么会被白衣剑客伏击?”
“这个消息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义父、赵累和甘宁他们三个才知道。谁知怎么走漏了出去。或许是在甘宁动身来公安城之前,江东系就跟上他了。”傅尘道,“赵累现在疑神疑鬼的,把我麾下的郡兵全给调归军议司辖制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后面还有白毦卫在跟踪,让我拐进赌场给他甩了。估计接下来这段时间,我来这里的次数要少得多了。按现在的查索力度,搞不好会摸到这里来,你自己要更加小心。”
贾逸想起了什么,问道:“傅都尉,刺杀甘宁,应该是江东系所为无疑了。奇怪了,他们如此跋扈,孙权怎么会忍得了?”
“这个恐怕你要去问孙权了。”傅尘道,“不过孙权这个人,可是相当能隐忍的。当年孙策死后,孙暠、孙辅都想夺权,就连张昭都不看好他,想策立孙翊。但孙权靠着周瑜先稳住了阵势,然后慢慢拉拢淮泗系的元老,等到羽翼丰满之后,才将这些对自己有威胁的竞争者一一收拾掉。如果他真想借助江东系豪族的力量,来抵抗曹操和刘备,牺牲一个甘宁也不算什么。”
看贾逸沉吟起来,傅尘笑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有些时候对于某件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猜疑推断,有些推断甚至比真相更合情合理。我们与其坐在这里胡思乱想,还不如喝点酒解解乏。”
傅尘抬手拉过长案上的酒坛,却将油灯带到了地上,房内顿时一片漆黑。贾逸打亮火折,将油灯拾起重新点燃。
傅尘灌下一口酒,道:“这油灯太容易灭了,我以前试过把里面的油脂换成火油,结果又烧得太快了。也不知道那群工客,有没有琢磨出更好的……”
贾逸心中一震,猛然搭上了傅尘的肩膀:“你说什么?”
“嗯?”傅尘愣了一下,随即道,“你是不知道火油是什么东西吧?那是一种很容易就能点燃的地水,好像产自曹操的地界。”
贾逸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笑道:“我以前听说过这东西,还以为荆州也有。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火油的?”
“去年,我姑父傅熙经手买了一批,好像说是要在开山的时候用。当时运进城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周围都不敢见火。”
“傅熙现在人呢?”
“跑了。他在巡城安排上做手脚,支开郡兵和白毦卫,让甘宁落了单,才被刺客杀死。”
“也就是说,他就是对汉中王不满的那一类荆州士族?”
“人心隔肚皮,这种事谁知道呢?”
贾逸道:“刘备最失策的一点,就是担心弹压不住益州当地门阀,把荆州支持自己的士族都带到蜀中去了。现在关羽虽然在荆州经营十年,但他性情矜傲,不屑于拉拢分化这种攻心之术,以至于现在荆州还是人心不稳。现在荆州境内,只怕持观望态度的士族占四成,心怀不轨的占四成,听命的最多只有两成。赵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倾力弹压的话兵力不足,还会引起大幅反弹;怀柔安抚的话又会被认为软弱无能,搞得状况不断。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等关羽前线战事完毕,调回军力进行大清洗,一劳永逸。”
“杀,是杀不出来一个稳固的后方的,”傅尘道,“作为旁观者,我们或许会生出不少自认为绝妙的主意,可作为在位者,只有他们才知道面对着多少阻力和掣肘,我们那些主意在他们那里可能第一步都走不通。算了,贾校尉,我们又不是荆州的主官,就不要去替他们考虑这些了。你还是好好想想,以后你要怎么办才好。是趁着全城大搜捕开始之前,我找个门路把你送出荆州,还是在公安城里一直东躲西藏,直到事情出现转机?”
贾逸想起了寒蝉的密令,道:“我这个时候怎么回东吴?恐怕早就被虞青罗织了不少罪名,回去就给扔到大牢里了。”
“那就好,你先在这里待着,郡兵里有不少跟我关系很熟的人,如果赵累搜查到这座旧太守府,我提前安排你去另外的地方。”傅尘加重了语气,“不要再私自出去了,赵累认为,你就是那个向荆州士族传递消息的江东系暗桩,已经传令务必将你缉拿归案。”
“不出去,就躺在这里发霉吗?”贾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