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蒋钦、孙皎,东吴三大主力齐聚濡须,孙权亲征合肥,战情十分紧急。臧霸的青州军、吕贡的豫州军、裴潜的兖州军、张辽的扬州军都在向合肥集结了。”不温不火的声音顿了一下,“这样一来,曹魏的军力基本上被牵制在汉中与合肥,中间就出现了一个战略上的漏洞。”
“荆州?”张泉忍不住接话。
“荆州。”不温不火的声音继续道,“目前只有于禁孤军守樊城,恐怕是挡不住勇冠天下的关云长的。”
“如果关云长能打下樊城,从中路突进,对我们来说,是个大好机会。”厚重的声音中有些喜悦。
“现在考虑这个似乎太远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寒蝉没有下一步的指令吗?”
没有人回答。
寒蝉的指令并不是由某个人专门传达的。这个土窑里的人,起码有三分之一都传达过寒蝉的指令。寒蝉的令牌在谁手里,谁就是寒蝉的代言人。而传递完寒蝉的消息,按照规矩要将令牌放在这个土窑里。等下一次集会的时候,令牌通常会出现在另一个人手里。
“这次没人手上有寒蝉的令牌?”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是没人回答。
“奇怪,这次寒蝉没什么指令吗?”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
“他没什么事的话,咱们就按自己的来。”苍老的声音道,“陛下那里用度太紧张了,各位要匀出来一些钱……”
大半个时辰之后,土窑里的人一个个地单独离开。张泉最后一个走了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土窑门口,那个双眼浑浊的盲人仍然坐在那里。听到张泉走动的声音,他咳嗽一声道:“没人了。”
张泉诧异地转身,盯着那个盲人。他怎么知道没人了,是在装瞎?随即张泉又笑了起来,自己太敏感了,盲人看不见,还听不见吗?
眼前一片荒凉,一望无际的蒿草丛蔓延到天边,蜿蜒曲折的小路毫无生气地躺在脚下。身后的盲人已经站起身,往土窑里走去,那是他的家。耳听着竹竿“嗒嗒”敲地的声音,张泉迈开脚步,他的马车在两里地之外等着。张泉既不是荆州系的,也不是汉室旧臣,能加入这个旨在匡扶汉室的神秘组织,实在是个异数。若不是父亲当年在宛城之战中大败魏王,事情可能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自从父亲死后,贾诩对张泉越来越疏远,应该是要和张家划清界限。真是可笑啊,当初父亲正是听了贾诩的计策,杀了曹昂、曹安民和典韦,跟曹操结下了血海深仇,现如今,贾诩能抽身而退,张家却岌岌可危。不过正如寒蝉说的那样,献策的贾诩只不过各为其主,张绣才是罪魁祸首。自己在世子之争时,又看错了形势,选择支持曹植。如今中原已定,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就算曹操不对张家动手,曹丕也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想当年,张家也是雄霸一方的诸侯,而不是什么待宰的羔羊!
只不过,谋反,抑或是宫变的成功概率有多大呢?张泉有些惆怅。就目前接触的这群人来说,还算是比较精干的,而且谋事非常严密,相对来说要安全得多。宫变这种事,虽然成功与否很侥幸,但还是有成功的希望,至少好过什么也不做。况且,还有寒蝉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在。走了这么远的路,张泉的身上已经微微出汗了。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有些疲倦的感觉。还好,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马车了。
杨修走到大营辕门,摸了下腰间的酒葫芦,又往外走去。
门口的都伯伸手拦住了他,问道:“敢问杨主簿,您是要前往何处?”
“在营盘里待得憋气,我到对面山坡上坐坐。”
都伯面有难色:“杨主簿,夏侯将军有令,若您外出,须派人……”
“为什么,我自己不能出去转转?”杨修歪着嘴角,“怎么,盲夏侯还觉得我是奸细?”
“这个……”
“我就在对面那个山坡上,你要是不放心,不妨跟我一起,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就把我给砍了。如何?”
“末将不敢。”都伯显得很是为难。
“开个玩笑。”杨修嘻嘻笑着,拍了拍都伯的肩膀,“咱营中的驿卒说要打点儿野味,喝点儿酒,赌点儿钱。我也就是想去凑个热闹。喏,他们不是在那边生起了堆篝火?要是那盲夏侯找我,你扯喉咙喊一声我就能听到。”
都伯还在犹豫,杨修已经施施然走出了辕门。
月光如水,微凉的风迎面吹来,让人不由得精神一振。魏王在这山谷中已经驻军一月有余,从未换过地方。于禁、张郃这些大将分兵驻扎在魏王军营前方数十里的地方,倒也不用担心蜀军前来突袭。杨修走上山坡,大片稀疏的黍田在夜风下起伏不定,犹如深不可测的水面。远远望见了一堆篝火,他慢步走上前去。
黑胖子关俊正拨弄着篝火,看到杨修,笑道:“酒呢?”
杨修甩手,酒葫芦正中胖子脑袋。他也不理会叫苦不迭的关俊,伸了个懒腰,在篝火旁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关俊揉着脑袋,迫不及待地旋开葫芦,喝了一大口,赞道:“好酒,比起一个大钱一碗的黄粱酒好太多了。”
“那是,这是上好的玉露酒,就算在许都也是非富即贵的人才喝得到。”杨修道,“我说,我们是不是见得太频繁了一点儿?我一个主簿,整天跟你一个驿卒厮混,程昱那老小子会不会起疑心?”
“这个我自有分寸。您看这十日内,我们只见了两面,其中一次还是去您帐内取信。而这十日内,您跟一个厨子见了两次拿酒食吃;跟六七个偏将赌了两次钱;跟三五个书佐喝了四次酒……”
“好了,好了,别说了。听你这么一讲,我似乎真是个四处游荡醉生梦死的闲人。”杨修摆了摆手,“说好的野味呢?”
关俊笑道:“还没弄呢。”
“没弄?那我们就只坐在这里喝酒?而且你只能喝两口。”杨修有些意兴阑珊。
“现在就弄,来得及。不过得请杨主簿配合一下。”关俊笑吟吟道。
“配合?”
“嗯,就在这黍田里走动一下就好。”
杨修站起身,和关俊离了十几步的距离,二人开始在齐腰深的黍田里搂草。杨修拿着剑鞘,横扫着弯下来的黍秆,发出“嚓嚓”的声音。夜色刚上,还没有露水,黍田里干巴巴的,走起来并不吃力。眼看这成片的黍田马上就要成熟了,到了收割的时候,却无人打理。杨修没来由地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个老农,叹了口气。
“不要急,慢慢来,肯定有猎物的。我们才刚开始。”关俊以为杨修有些不耐烦,解释道。
“搂草打兔子,我以前干过这个。”杨修道,“不过我看你弓弩都没有带,等会儿发现了兔子,怎么打?”
“弓弩?那是你们上等人用的东西。”关俊停了一会儿,“若是这次曹操大败而归,我家主公就能在汉中站稳脚步,窥视雍凉。到时候天下三分鼎立,由诸葛先生东联孙吴,两方伐曹,曹魏土崩瓦解指日可待。功成之后,杨主簿就是大汉中兴名臣,必将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我要浮名何用?”杨修摇头。
“可杨主簿看起来不像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你不懂。”杨修笑道。
“你们这些文人想什么,我这下等人又怎么会猜得透?怎么样,等汉中之战结束了,去益州吗?”
“去益州干什么,我得回许都。”杨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回许都?杨主簿,这次曹操若大败而归,势必会搞次大清洗。搞不好会把你们这些有嫌疑的统统杀掉,你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
“我若是担心自己的处境,还当什么蜀汉细作。我出身世家,就算当个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又有谁奈何得了我?”杨修在齐腰深的黍田中踯躅前行,“我要做的事,败则遗臭万年,成亦籍籍无名。只有不贪图荣华富贵,不贪恋红尘美色,不贪占浮世虚名,抛弃了身家性命,背弃了豪门荫蔽,放得下一切的人,才有勇气去做。你说,像我这样的人,是英雄,还是疯子?”
“或许只有疯子,才配称为英雄。”关俊长叹一声,“杨主簿,关某是个粗人,大道理懂不了多少。只是咱们军议司法正将军有句话,不知道您听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