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日头一次次升起,又一次次落下。
他将肩上的青石重重砸在指定的石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碎石飞溅。
李季直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石粉,正想去扛下一块。
突然,一个尖细中带着几分谄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李季!李季可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矿场的主管,一个姓王的矮胖管事,正满头大汗地朝这边小跑过来。
王管事平日里对这些矿奴也是颐指气使,此刻脸上却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与平日判若两人。
他跑到李季面前,顾不上喘匀气,便急急开口:
“李季啊!哎哟,你小子,可算是熬出头了!”
王管事兴奋地搓着手,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几分讨好。
“别搬了!别搬了!快,快跟我来!”
他挥着手,示意李季放下手中的活计。
“郡主!郡主殿下来了!”
王管事压低了声音,却难掩语气中的激动。
“说是奉了陛下和侯爷的命令,特意来矿山接你回家的!”
“你,你自由了!”
李季僵立在原地。
脚下的铁链仿佛生了根,让他动弹不得。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看向王管事。
那张饱经风霜、沾满尘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郡主?
哪个郡主?
他的脑海中,一个身影渐渐浮现。
是她。
李萍。
他曾经的大姐。
那个在他小时候,为了救落水的他,不顾自身安危跳入冰冷洛水,上岸后便高烧昏迷了整整五天的姐姐。
那个在他每一次领兵出征前,都会亲自去城外的白马寺为他烧香拜佛,吃斋数日,祈祷他平安凯旋的姐姐。
记忆中,她的笑容总是温柔而带着暖意。
然而,画面一转。
那日,他兵败归来,被押回威武侯府。
正堂之上,父亲威武侯怒目而视,新认回的亲弟弟李福永在一旁哭哭啼啼,添油加醋地诉说着他的“罪行”。
而李萍,他曾经最亲近的姐姐,就站在李福永的身旁。
她看着他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冰冷的厌恶与刻骨的指责。
他记得她当时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
“李季!你还有什么脸面回来见父亲!”
“若不是你妒忌福永,故意贻误军机,我弟弟怎会身陷重围,大军又怎会惨败!”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冒牌货!从小到大就只会骗我们!如今还想害死我唯一的亲弟弟吗!”
“父亲!此等狼心狗肺之徒,不杀不足以平军愤,不足以慰忠魂!请父亲下令,让李季给福永磕头认罪,再将他就地正法!”
那尖利的声音,那决绝的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李季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暗淡的阴影。
回家?
自由了?
他嘴角牵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似讥似讽,又带着无尽的苍凉。
家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