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化身打工人
陆青屿的指节在方向盘上敲出某种密码般的节奏。“离除夕还有两个星期,这个单的工期是几天?”他调低车载音响音量,“可以等到你忙完了再一起去。”
车载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乔栖枝的指尖在皮质座椅上无意识地划着分子结构式。后视镜里陆青屿的侧脸被路灯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面,下颌线绷紧的弧度与他在公司开会时如出一辙。
“工期是十天。”她报出数字时习惯性换算成金属退火周期,“客户需要我做套祖母绿头冠,主石有795克拉。”
信号灯转绿的瞬间,陆青屿的指节在换挡杆上停顿半拍:“南非德比尔斯那批新矿?”
“不,客户指定要赞比亚的蝴蝶翅效应。”乔栖枝摇下车窗,夜风卷着梧桐絮扑进车内。她想起那箱今早刚到的原石,在强光下确实能看见祖母绿内部振翅欲飞的磷光。
顾雪在睡梦中咕哝着翻了个身,数学试卷从膝头滑落。乔栖枝俯身去捡,珍珠耳坠的搭扣忽然勾住了小姑娘书包上的星星挂饰。金属纠缠的细微响动中,她闻见陆青屿袖口飘来的雪松尾调。
工作室的激光雕刻机亮着幽蓝的光。乔栖枝将设计图投影在曲面屏上,三维建模的祖母绿分子结构正在缓慢旋转。她突然推翻第七版草图,抓起触控笔在数位屏上勾勒出全新的解构主义线条。
“折射率要配合切工调整。”她对着语音备忘录喃喃自语,“或许该试试阿斯切切割的变体……”
晨光爬上工作台时,乔栖枝正在用纳米级游标卡尺测量原石裂隙。祖母绿内部的液态包裹体在显微镜下宛如微型宇宙,让她想起那夜车载空调出风口振动的频率。
“乔老师,客户派人送来了礼服布料样本。”丽娜举着密封袋冲进来,防尘服上沾着金属粉末,“说是要珠宝与衣料纹理呼应。”
乔栖枝用镊子夹起天鹅绒碎片,织物经纬间闪烁的银丝令她瞳孔微缩。她突然打开光谱分析仪,将布料与祖母绿的光学参数导入对比程序。
“通知精工组准备03毫米铂金丝。”她扯过草稿纸演算起来,“我们需要复刻这种45度交织结构。”
等离子切割机的蓝焰舔-舐金属表面时,乔栖枝透过防护镜看见陆青屿牵着顾雪站在观察窗外。小姑娘的校服外套里套着件云朵图案的毛衣,正踮脚往操作间张望。
“折射纹匹配度竟然有987!”小吴盯着显示屏惊呼,“乔老师怎么算出来的?”
乔栖枝的笔尖停在泊松比计算公式上,忽然想起昨夜陆青屿捡试卷时,镜片反光里一闪而过的钻石切面图。那个瞬间的灵感如量子纠缠,此刻在铂金丝编织的网格中显形。
主石镶嵌当天下了今冬第一场雪。乔栖枝戴着恒温手套将祖母绿放入定制托架,795克拉的晶体在射灯下漾开一圈圈光晕。客户要求的水滴形轮廓被她改良成不对称设计,此刻正随着角度变换模拟出蝴蝶振翅的动态。
“把电压再调低03伏。”乔栖枝对着对讲机调整激光焊接参数,“记得注意第三象限的应力分布。”
当最后一个卡扣严丝合缝地嵌入底座,工作室的恒温系统突然发出过载警报。乔栖枝扑向控制台时,透过观察窗看见陆青屿正在教顾雪用雪堆砌分子结构模型。
“枝枝阿姨快看!”顾雪举着六边形冰晶跑来,鼻尖也冻得通红,“这个是金刚石晶胞!”
小姑娘掌心的雪花在暖气中迅速消融,乔栖枝却仿佛看见那些冰晶结构正沿着铂金网格生长。她抓起热敏仪冲向成品柜,祖母绿在温差下果然折射出礼服银丝的光谱。
交货那日,阔太太的私人飞机直接降落在工作室顶楼。乔栖枝看着客户将头冠举过头顶,祖母绿内部的磷光在机舱灯光下化作无数振翅的碧蝶。
她悄悄按住口袋里的备用零件——那是用边角料做的雪花胸针,铂金丝缠绕着纳米级冰晶模型。纳米级冰晶模型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仿佛某种未成形的执念。
“陆总在会客室等您。”丽娜的耳语混着激光雕刻机的嗡鸣传来。乔栖枝抬头,正撞见顾雪贴在观察窗上的鼻尖压成扁圆,呵出的白雾在防弹玻璃上晕开水母状的斑痕。
会客室的恒温系统将雪松香氛烘得恰到好处。陆青屿的袖扣映着窗外碎雪,正在拆解她随手扔在茶几上的雪花胸针。铂金丝在他指间翻飞,如同操控着星辰运行的轨迹。
“冰晶夹角误差017度。”他将放大镜推过来,裂纹灯下悬浮的尘埃在镜片里炸开星云,“但正是这点偏差,让折射率产生了奇妙的——”
“混沌美感。”乔栖枝脱口而出。她看着男人用镊子调整第六个支点,那些她刻意保留的不完美突然被赋予新的秩序。
暖气出风口扬起他鬓角碎发,露出耳后淡青的血管,像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暗河。顾雪就是在这时举着热可可撞进门来的。羽绒服兜帽上的雪粒扑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融成深色的蝌蚪。
“舅舅你看!”小姑娘从书包掏出个玻璃罐,里头的雪人正在恒温箱里缓慢塌缩,“我堆的!”她把玻璃罐往工作台上一搁,融化的雪水立刻在黑色大理石台面漫开蜿蜒的溪流。乔栖枝的指尖无意识跟着水痕游走,铂金丝在指间弯折出冰凌断裂的弧度。
电梯下降的失重感中,乔栖枝数着楼层指示灯跳动的次数。顾雪正把雪花胸针别在书包带上,纳米冰晶随着步伐晃动,将廊灯折射成细碎的极光。
新订单来得比暴风雪更快。当乔栖枝将第五块实验失败的冰晶模型扔进液氮时,前台的内线电话亮起了瑞士区号。客户要求复刻二十年前拍卖会失踪的‘雪吻’项链,全息投影在防尘幕布上展开的刹那,她听见陆青屿的钢笔坠地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