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府主院。
乔染秋出了门后,是一路冲到了这里,眼见此时主屋之中还亮着灯,她便直直向着那处冲去。
抵达门外时,乔染秋也抬起了手,准备叩响那门扉,然而同时却听到其中响起了声音——
“这一切,应当都在你计划之中吧?”
是申佰祥的声音。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乔染秋的手猛然停住。
申佰祥会说出这番话,便意味着屋中还有其他人。
细细一想,申佰祥对这府中所有人都更加了解,又是经验老到的断案者,乔染秋能寻摸明白的事,申佰祥恐不会想不到。
如今,他恐怕便是要处理自己的家事了。
思及此,乔染秋便不再打算打扰、就要转身离开,不想才刚迈出一步,却又听得屋内又传来申佰祥的声音:“门外何人?”
乔染秋离得近,屋内灯光透出,也映出了她的影子,想来是被申佰祥看到了。
想了想,于是她也未隐瞒,正回身去,向着屋内正中的方向抱拳作了一揖:“申老爷,是我。”
话音落下后不久,主屋的门便被打开,乔染秋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位……
申家二小姐,申向妍。
看来一切确如乔染秋所料。
下一瞬,申向妍便已让开了身位,露出了坐在正上首位置的申佰祥,而申佰祥看着乔染秋,比了个手势:“乔道长先入内吧。”
乔染秋本是想直接告辞,但思索片刻后,又怕隔着太远、声量被迫大起来,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是以还是硬着头皮行入了屋内。
而待申向妍将门关好、站定在乔染秋旁侧后,申佰祥冲着乔染秋露了个无奈的笑:“乔道长会到此,想来是猜到了什么吧……?”
那笑中满是苦涩,比先前在灵堂之中时申佰祥的任何一个笑,都要更无奈几分。
闻言,乔染秋连忙低了低头:“不瞒老爷,乔某先前一直心有疑虑,总觉得有哪处未能想透,辗转反侧至今,终于想到了些许眉目,不过到此后才发现……我琢磨不明白的事,老爷不一定想不通,既然老爷现下已在处理,又是家事,乔某冒冒失失前来,多有得罪,便……不叨扰了。”
“哦?慧雅倒是想问问,乔道长是想明白了什么?”话音刚落下,一旁的申向妍便问道,“总不能同家父一样,平白便指责是慧雅计划了一切吧……”
乔染秋闻言,看向了申向妍,略加思索后,她轻轻笑了笑:“那乔某的答案恐怕要让二小姐失望了,乔某确实认为,这一桩命案,乃是由二小姐所谋划。”
“真是荒唐。”申向妍皱了皱眉,“这该不会也是乔道长算出来的吧?”
“当事实真相摆在眼前时,算不算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乔染秋淡淡答道,“今日上午是如此,如今仍是如此。”
“负隅顽抗、拒不认罪,向妍啊,你与徐文翰又有什么分别?”申佰祥听到此,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看向了乔染秋,“既然乔道长已然猜出,是否回避,便也不那么重要了。老夫为官数十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事,看过无数,不如乔道长便说说,是如何认为的?”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乔染秋眨了眨眼睛,而后盯住了申向妍,“说实话,乔某之所以会觉得奇怪,还是因姑爷今日的反应——当老爷彻底点出他的行凶动机、作案手法时,他本已全然接受了现状,表现淡然、安然处之,可为什么被带走时,却突而又慌乱了呢?
“乔某细细一想,只觉仅会有一种可能,他似乎终于发现,自己落入了某人的圈套之中,而他的计谋和行凶过程,都不过是他人计划中的一环,到最后,自己丢了命,却给别人做了嫁衣,如此,才可能那般激动后悔。
“而若这样一想,再细细回顾上午的推论,便会发现,其中有些结论,其一是有些武断的。其一,众所周知,姑爷他不学无术,书读不细,许多言谈便也落不到实处,如此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细细读过《四时农书》,便是真要寻找毒物,凭借姨娘和黄大夫的私情,直接向医者打探,岂不是来得更方便,去书里费工夫找寻做什么呢?
“再一想,今日在房中所见的两本书,也颇有些奇怪。小姐在桌边看书学习烹煮之道都已过去了好几日,这几日内,下人不可能不整理被小姐随手放在架上的书卷,就算不挪动位置,至少也当摆放整齐才是,可多宝架上的东西分明未被弄乱,那本书却放得如此随意而显眼,这……真的合理吗?
“至于姑爷的那本百药之卷,就这么毫不避讳地放在了最上方,其实也很奇怪——姑爷办事,其实已算是周全的了,怀疑小姐目睹到什么之后,甚至还会检查小姐的鞋底,如此一个人,谋划杀人许久,处理记载有毒物的书籍时,会这般粗心大意吗……?
“两者结合起来一想,一切便都明了了——是小姐,知道了姑爷和姨娘的奸情后,猜出了二人终有一日会想暗害少爷。小姐与姑爷日日同床共枕、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姑爷的一举一动,小姐自然看得清楚;至于姨娘,得知自己好容易有孕之后,定也会多加注意,小姐掌管内务,一查姨娘院中的吃穿用度,自也能猜到一二。
“之后恰逢少爷病重服药,小姐便利用了姑爷书房中的《四时农书》,熟读之后,明里暗里告知了姑爷,少爷药中的丹砂本就有毒,但还远不及红信石所含的剧毒,叫姑爷起了心思,要趁姨娘怀孕之机,与其联手,借少爷本就有的轻生之念,毒害少爷。
“待到时日将近时,小姐又以学习烹煮之法为由,说要亲手制作中秋糕点送至全府,刚好又给了姑爷借口,趁机前去寻找少爷,小姐明面上虽说糕点口味欠佳、不宜送出,可姑爷知晓小姐烹煮技艺欠佳,眼见中秋将至,他不可能等着小姐精进技艺后再实施计划,果不其然,不过第二日,姑爷便悄悄拿了桂花糕,去往了小院。
“而小姐分明立刻就发现了姑爷的行踪有异,却没有声张,更没有告发,只因您就是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投入井中——大祈的女人如今可以入仕为官,可以为王为将,甚至可以做受人高呼万岁的圣上,当老爷子嗣全无、膝下仅有小姐一人在身旁时,老爷的继承者,凭何不可是小姐呢?便是老爷当真不愿传女,砚临小少爷总是男子,就和姑爷心中的算盘一样,届时小姐大可借砚临小少爷来控制申府。
“仔细回忆回忆,小姐不擅女工不擅烹煮,更喜欢琴棋书画,尤爱读书,心思细腻,被这般培养的女人,怎可能甘做姑爷背后的贤内助呢?自己闯出一番天地,难道不好吗?如此志向,于小姐心中,应当也不止存在一日两日了吧?那么……姑爷和姨娘的奸情,小姐知晓的时间,恐也比今年六月下旬要早得多,否则今日被问及时,小姐也不至于犹豫着,不知该说个什么时日好。而早,又是早到什么时候?自然是早到砚临少爷刚单独居住,夜里还会害怕、当真会来寻爹娘的时候。这桩桩件件,我说得可对,申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