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老赵大概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同为梁庄社人的老王佝偻着腰站在河滩上,汗水顺着沟壑纵横的额头滑落,在晒得黝黑的脸上冲出几道蜿蜒的痕迹。
他粗糙的手指在腰间摸索着,解下那把跟随他二十多年的铁锹。
锹头磨得锃亮,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木柄上密密麻麻的裂纹里浸满了汗水和沙土,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一段凝固的岁月。
“爸,我来吧。”
大儿子王家宁伸手要接铁锹,却被老王一把推开。
“滚一边去,这活计你还没摸透。”
老王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弯腰铲起满满一锹湿沙,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像几条扭曲的蚯蚓。
湿沙沉甸甸的,带着河水的腥气,在锹面上微微颤动,几粒沙子簌簌落下,在老王打着补丁的布鞋上砸出细小的坑洼。
哗啦一声,老王将湿沙倒进自制的竹筛里。
这竹筛是用十年生的老毛竹劈成的,每一根竹条都经过精心打磨,网眼比麦粒还细,四边用浸过桐油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竹筛边缘已经磨得发亮,露出竹纤维的本色,像是一圈金色的光环。
老王双手抓住筛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腕轻轻一抖,沙子便像瀑布般倾泻而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
细碎的金色颗粒在沙流中闪烁,宛如撒了一把碎星。
老王眯起眼睛,浑浊的眼球里映着那些跳跃的光点。
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异常轻柔,像是捧着初生的婴儿。
“看见没?”他喘着粗气对大儿子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要手腕活,不能死力气。”
说话间,老王的手臂有节奏地抖动着,每一块肌肉都在精准地控制着力道,
“筛得太猛,金沙跟着粗砂跑了;筛得太轻,杂质又除不干净。”
王家宁蹲在旁边,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看见父亲的手臂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血——那是被锋利的砂石划破的。
老王的呼吸越来越重,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在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可是即便如此,他手上的动作丝毫不见紊乱,依然保持着那种奇妙的韵律。
泛着怪味的沙河水在旁边哗哗流淌,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歌谣。
几只萤虫在水面上点来点去,偶尔有生命顽强的小鱼苗奋力摆动尾巴,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但这些都吸引不了老王父子俩的注意。
爷俩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老王手中那个不断摇晃的竹筛上。
筛下的细沙渐渐堆成一个小丘,在河滩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终于,老王停下了动作。
他小心翼翼地将筛中剩下的粗砂倒在一边,那里已经堆起了十几个同样的小堆——这些都是要重新筛洗的。
然后他端起筛好的细沙,倒进那个祖传的柏木盆里。
木盆边缘刻着古怪的花纹,据说是能“镇金”的符咒,盆底已经被磨得凹陷下去,像个月牙形的坑。
老王舀起一瓢河水,浑浊的水流冲进木盆,立刻将细沙搅动起来。
他粗糙的大手在盆中搅动,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