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和往昔就这样摇晃着重叠在一起,让人难辨虚实。只有大火是始终如一的,它无情却炽烈地燃烧着,将她所珍重的人,都尽数吞灭,尽数带走……
“如意,如意!”
姜如意大汗淋漓地睁开双眼,立刻对上了季十三满是担忧和关切的眼。
而这双眼,原来她在十年前,就已见过……
见她醒来,季十三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当即俯身将人拥住,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顿了顿,又低声道,“不管你是谁,与我而言都并无分别。你安然无恙地在我眼前,就足够了。”
姜如意闭了眼,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但最终却只有泪水却顺着眼角滑落。
“景公子……”她停顿了许久,才艰难地道,“我想去看看他。”
季十三面露迟疑,一时没有说话。
姜如意复又睁开了眼,徐徐转向他,“他舍命救我,是生是死,我都应该看看他……”
季十三和她静静地对视良久,片刻后,终是点了点头。
不多时,二人便出现在了后门外,外面竟已多了一辆马车,车夫正站在外面,显然等候多时了。
姜如意动作微微一顿,转向季十三。季十三也不否认,只道:“我早知,你醒来定会去看他。”
说罢,便牵着姜如意上了马车。
马车在黄昏的街道上缓缓而行,最终停在了义庄门外。
季十三带着姜如意进了门,走到近处的崭新棺木面前站定。他明显感觉到,姜如意的指尖狠狠地颤抖起来。
“大火熄灭后,里面尸身众多,且都……面目全非,”他默然半晌,低声道,“只有这一具,右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我听说,那时他拼死替你挡下了一刀……”
其他的已无需多言。
听到这里,三日前的情景便立刻浮现在眼前,难过和痛楚也重新翻涌而来,姜如意身形一阵摇晃,一时间脚下几乎站不稳当。
她哑声道:“我欠他的,无以为报。”
季十三将她扶住,见她眼底分明已是泫然欲泣之色,却固执地紧咬着下唇,不肯落泪,不由得轻叹一声,轻轻将人揽住,道:“如果难受便哭出来吧,在我面前,永远不要勉强自己。”
然而姜如意却轻轻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
“罢了,回去吧。”说话时,她不再看他的眼,只低声道,“我觉得累了……”
这短短三日内发生的事,于她而言胜过漫长的一生。
该如何面对,如何理清这一切?她不知道……
停棺七日后,景玉卿下葬。
或许天公的悲喜与凡人并不相通,那日天朗气清,竟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明媚秋日。姜如意一身白衣站在满目缟素中,郊外的山间空寂冷落,只有这孤零零的坟冢一座,倒是像极了景玉卿生前的清寂模样。
背上忽然多了一重暖意,一回头,是季十三将披肩搭在了自己肩头。
姜如意却如木雕般一动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墓碑上“挚友景玉卿之墓”几个字。
季十三看在眼中,也只能无声叹息。
这几日来,她都是如此,如同被人抽去了魂魄似的,笑不成笑,哭不成哭,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既不见人,也不言语。阿黄和小明都焦急万分,频频来问他有没有办法,而向来极有办法的季十三,如今能给出的回答也只是一声苦笑。
遭人背叛,痛失挚友,记忆复苏……这哪一样都不是常人可以轻易接受的,他如何不知道?
可这是她自己心上的坎,唯有自己迈过去,才能重获新生。
佛不渡人人自渡,任何旁观者,都只能束手无策。
就如同曾经的自己一样。
正此时,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循声回头,却见阿黄、金莲、阿飞和朱小妹竟一同出现在身后。他们渐次在景玉卿坟头放下一束鲜花,然后齐齐走上前来。
朱小妹迫不及待拉了她的手,关切道:“姜姜,你还好吧?”
姜如意一出一抹淡笑,道:“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你们呢?”
阿飞道:“我们能有什么事?那些黑衣人似乎并没有追我们的意思,那夜我们寻了个地方躲起来了许久,见外面安静下来,便出来找到了你们。”说着他垂眼看了看景玉卿的墓碑,“只是没想到……”
那天的事情骤然被重新提起,姜如意身形一抖,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朱小妹见状,忙打了他一下,自己已冲上前道:“那个……对了姜掌柜,那个生发膏我觉得特别好用,先找你预订二十瓶啊,我好几个朋友也想要呢,你可得务必替我留着!”
金莲也走过来,将怀中一个饭盒递过来,“那个,这是我自己熬的安神汤,你……你喝一点吧?”
阿黄在一旁道:“金莲的厨艺那是一绝,改天让她给大家做一桌满汉全席,保管你们吃了都会爱上她!”
“吃饭可以,最后那句去掉!”阿飞忙道,说着偷偷看朱小妹一眼,“我可不想再跪搓衣板了!”
所有人轻轻笑起来。
看着面前一张张真诚的面孔,姜如意只觉得有暖流自心头涌上,将她因为痛苦而变得极致麻木的心渐渐融化,冰封在里面的喜怒哀愁,似有重新活络了起来。
她如何不知,他们都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在逗她开心,帮助她渡过难关?
“多谢你们,”姜如意眼眶微微发热,轻轻开了口,声音颤抖,“多谢……”
是夜,姜如意闭上眼,眼前终于不再是刺目的爆炸和火光。
她难得地安然入睡。
只是梦里,她再度听到了那个让人过耳不忘的声音。那声音依旧带着蛊惑人心的语气,温柔地,不厌其烦地问她:“你还记得吗?你一定会记起来的,对不对?”
鼻尖弥漫着浓重的香甜气息,像是她幼时吃过的桂花糖。
她想要睁开眼,看清眼前的情形,可神智却极是迷蒙,眼皮也仿佛有千钧之重,如何也睁不开。
末了,只隐约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像……还是不行。”
那悦耳男声中明显带了焦急,“大师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