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以为楚怀予会说些什么,不管是嘲讽或冰冷的话都有可能,但是什么也没有。
她只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停留在了她身上,一会儿。
弦音不确定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此刻,他们这些人她一个都不想看见。
直到他的身影渐渐走远,弦音缓缓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芸枝哭脸都花了,弦音自己都疼着,还得安慰她:“怎么了,我都还没哭呢,你倒是先哭成这样了。”
芸枝拉着弦音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弦音,我带你去上药……”
她甚至不敢骂一句楚寒司,可弦音知道并非是她不愿意站在她这边。
这个时代的人早就被皇权驯服,很多时候哪怕皇帝下令要诛谁的九族,敢真正与皇帝对抗的也是少数,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奴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更改。
楚寒司是王爷,她们这些人身份低,上位者就是可以随意践踏她们,哪怕这件事捅上天了都不会有什么公道。
可是即便此刻她其实怒火中烧,愤怒也不断吞噬她的理智,弦音也还是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她轻轻点了点头,对芸枝笑道:“那就拜托你了,走吧。”
话落的同时,她的眼底划过晦暗。
楚寒司——
她不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若是不向他报了今日之仇,那她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这一天弦音回来的比较早,因为她的伤在见到太后之后被留意到了,她只说自己不小心撞到了。
不是她想替楚寒司瞒着,实在是太后并非是她可以告状的人,太后若真想替她做主自会去查,而不是由她一个宫女委屈地去控诉她的皇孙欺负了她。
太后没多说什么,只让人替了她今日的班,让她好好休息。
倒是弦音,明明耳朵上的伤已经经过了处理,抹了药,经过了包扎,只是还一直在隐隐作痛。
一闲下来,就觉得密密麻麻的痛,连怎么转移注意力都不知道,越疼就越记恨。
到了黄昏,她意外地看见了抱着枕头偷偷跑来找她的芸枝。
“弦音,我睡不着。”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又哭过了。
弦音看见她,吓了一跳:“你这妮子,胆子真大,好在管事嬷嬷没那么严格,否则你这样不守规矩,又要挨一顿罚了。”
芸枝低着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这话,她已经很熟练地爬到了弦音的身侧,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弦音:“……”芸枝小小的一只,整个人都软软的,和楚怀予那种压迫感极强,几乎能让人喘不上气的感觉截然不同,倒有点像他小时候。
弦音忍不住想,她这算不算体验了一把抱小娇妻的感觉?
她的思维不由发散,总觉得她这辈子好像到处给人当娘,从前哄那个如今哄这个。
没一会儿,弦音就觉得自己的衣襟被她的眼泪完全浸湿了。
她轻轻一叹:“你这是做什么,知道的是你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发大水把我淹了呢。”
芸枝哽着道:“我,我就是觉得这个世道真坏,我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被这样对待。”
芸枝平日活泼,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弦音想到,白天的事大概真的触动到了她。
“在我七岁的时候,爹娘就因为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养不起了便将我卖进了宫,我自小就笨,要不是后来遇到了你可能早就死掉了,可是每次都是你保护我,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今天你被这样对待,我很难过,也想起了自己,主子们想要我们这些人死就只需要一句话,难道真是我们命贱吗?弦音,我好不甘心。”
弦音听她说这些话,有些失神。
“弦音,我们真的能活到出宫那一天吗?”她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芸枝这样问。
其实,她也不知道,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而且宫里这么多年的生活,让她哪怕是身边亲近的人也说不出太多心里话。
这里的一切风云变幻,今天是朋友的关系明日就可能为利益驱使不死不休。
“别想这么多了,在这宫里,想得越多越难受,睡吧,明日还当差呢,总不能盯着一张肿肿的脸去吧,要被人笑话的。”
弦音拿帕子将芸枝的脸擦干净,又起身拿巾帕给她敷了眼睛。
这一整晚,弦音都没怎么睡,一会儿是疼的,一会儿是想着事。
今日本来还有一件孙旸邺的事更大,只是因为楚寒司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楚怀予知道了吗,当年弹劾荣家,让荣家蒙上不白之冤,害她母亲和荣家全族惨死的事情里,也有他孙旸邺出的一份力。
但楚怀予灭门这样的重案最后却能因为因为发现对方是大奸大恶的贪官而不了了之,要说皇帝没授意,谁又信呢?
这件事究竟是谁借谁的手办了谁的事可难说得很。
只是这样行事的确凶险,他从小生在冷宫,哪怕是重病将死也没得到过皇帝的一分父爱,又是个凉薄记仇的人,与皇帝哪有那么深的父子情谊,不过是相互利用。
最后的结果要么就是被皇帝的极权吞噬,要么就是吞噬皇帝权力成为新的掌权者,书中他就成功做到了,只是不知道如今会怎么样。
可这事儿弦音始终认为和自己无关,无论是他死掉的那一天或者是登基的那一天,她大概都早就不再皇宫了。
让她觉得有几分古怪的是,芸枝竟然也没有睡,平日里这丫头一般是哭累了就马上睡着,叫都叫不醒的那种。
看来今天的事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在这种受到极大冲击的时候人很容易走错路。
弦音大概想到了什么,出言道:“芸枝,这世上有的路看似难走,实际上确实难走,千辛万苦、九死一生,还有一种路,看上去好走,实则却也荆棘丛生,虎狼环伺,得到的更多,需要放弃的也更多。”
芸枝道:“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弦音想,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没什么,睡吧。”
只是两日后,弦音才知道自己没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