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皇。”
“东西拿到了吗?”他状似懒洋洋地一步步迈下高台,走到云齐面前。
云齐抖着手将小瓷瓶递给皇帝,这时才敢偷偷窥视一下自己的父亲。
皇帝的手很烫,微微颤抖,脸色也不似平时苍白,而是带着诡异的红润,他看了那瓶子一眼,拿到鼻子下嗅了一嗅,对着云齐道:“确定是解药,不是毒药?”
云齐听到他如此说,一时竟接不上话,半晌道:“若不是真药,儿臣愿以死谢罪。”他说着话,身上下着如瀑布一般的汗水。
一旁的单明庭免不了狐疑,据他所知,云齐素来多疑,昨日炼药过程中整个人都不在跟前,又怎么会如此笃定这解药是真的,难道就因为胡霜?不知为何,他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仔细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只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皇帝哈哈一笑,状若癫狂:“好,好,果然是朕的儿子,好,好!”
皇帝走到单明庭面前,用滚烫的手摸了摸他的后颈复又拍了拍他,一句话没说,转身一纵,跃上高台。
云齐傻眼,这才见识到传说中父皇的不凡功力。
眼看皇帝又要开始打坐屏息,苏金农大喊:“皇上,秋水宫的事情……”
“云齐,先不要离宫,去秋水宫看看怎么回事!”皇帝躬身坐在蒲团之上,闭上眼睛。
“是!”云齐答道。
云齐便和单明庭一同转身而去。
苏金农面无表情地退出宫门,将门扇关上。
岐阳宫这一刻变得安静无比。
只有静静的烛火与皇帝相伴。那烛火不知为何,比平时略明亮些,但皇帝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伸手转动身侧香炉,身后状似墙壁的地方竟开启了一扇小门。
他光着脚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那扇小门中走去,他声音很低,话语断断续续:“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十多年了……看到你这么痛苦,我也很难过……你说你为何这么傻……你呀,从来保护不了自己,没有了我你该如何办才好?”一边说着,一边叽叽咕咕笑起来,小声飘荡在这长长甬道里,这甬道深而小,一片漆黑,越往里越湿冷,在漆黑中亦能感受那丝丝袅袅的彻骨凉意,皇帝似十分熟悉这条路,一边走一边道:“他们这些人……我一个也看不上……等你好了,我们生个自己的孩子……一定比他们强过百倍……你放心,我自能求得仙药……”
他一边喃喃有声一边走到了甬道的尽头,却是一座银亮的冰窟,结满冰凌的四壁上大颗大颗的夜明珠,中间有一口不大不小的冰棺,那冰棺中间有一排孔洞,四周围着碧绿的桃花,桃花都冻得如撒了一层白粉在上面,看上去有种僵硬的娇艳。
皇帝双目注视着那冰棺,只觉孔洞中所看到的躯体似有不同,他略做停顿,暗中蓄力,手上却轻轻发力将那棺门移开,一条白练突兀地纵了出来,那白练上有细微粉末,皇帝屏住呼吸,旋身一躲,看到从冰棺里站出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孩,那女孩招式变化,直冲向他。她身形变化迅猛之极,眼看白练打到脸上,皇帝向后一仰,顺手抄起那冰棺盖子便往来人身上掷去,旋即一个踢腿,猛地踩向冰棺,那棺盖瞬间四分五裂,一股巨大的气流裹挟着胡霜向后跌去,而身后洞开的小门此时却仿佛感受到了气流扑面,竟然自顾自关上,门上密密麻麻遍布一掌长的冰刺倒影在四周冰墙之上,凌凌闪着光芒。
胡霜调动真气,咬紧牙关才勉强刹住身子,离那冰刺不过半寸,这里太过寒冷又太过狭小,她非常不适应,感觉自己的真气仿佛被封住一般,而这皇帝分明游刃有余。
看到胡霜狼狈地趴在地上,皇帝淡淡一笑,他年轻时武力过人,号称万人敌,自海晏河清,天下承平,便只是在宫中校场施展。这十年来,他隐居于岐阳宫,便再没和人动手,看到自己年岁虽长,却分明宝刀未老,不免有种轻描淡写的得意。
他瞟了一眼胡霜,似觉得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来,便问道:“你是何人?”
胡霜轻轻一笑,笑容里尽是苦涩:“皇上真是健忘啊!”
皇帝打量她半晌,最后目光定在她的眼睛上,若有所思半晌:“是你?你还没死?你是如何进到这里的?看来,你还有同伙,你父亲?”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向后伸出,扳动身后一处扶手,然而想象中的冰凌机关却没有发射出来。
胡霜的脸上挂着嘲讽,皇帝望着她的目光终于变得有些认真:“你改装过这里的机关?”
胡霜不语。
皇帝冷哼一声:“这些年,我没有杀竹夏,而是让她在秋水宫代替白银,想要看看你那个父亲对她到底有多深情,值得她抛弃我,全身心地思念他,哼!想不到,你们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一点,居然真的找到这里来了。”看了一眼她身侧的空棺:“她人呢?你把她藏到了哪里?”他似想起了什么,伸手想翻转这空棺。胡霜却没有伸手去阻止,失去了真气加持,她根本不是皇帝对手。
然而他拽翻了那空棺,底下却是实心的石板。
皇帝终于有些慌了,这冰魄洞是他所建的密室,并没有其他甬道,那么白后又去了哪里?
他望着她道:“所以,你也有解药?”
胡霜不语。
皇帝突然一笑,似想起了什么,面露蔑视:“原来是云齐?呵,你就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你舍命帮他,是因为你们想要合伙窃取朕的江山?朕怎么没能早点想到,原来你们……哈哈……是朕失察。”
他的眼神此时才变得有些涣散。
皇帝走过来,轻松地将地上的胡霜提起,向冰壁上扔去,胡霜使出全身力气,身体向一侧翻过,才没有整个人被挂在冰凌上,只是一侧肩膀插进了一柱冰凌中。噗一声,冰凌透臂而出,顶端滴着血,皇帝走过来,双手钳住胡霜脖颈:“哼,居然没死,我现在就命人杀掉你们这些反贼!”
胡霜脖颈窒痛:“你再也见不到我母亲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将计就计了。
“什么?”
胡霜冷笑:“你不会再见到我母亲了,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不过是托词借口。你这种人,根本只爱自己,二十多年前,你牺牲了她,十年前你照样牺牲她,你看她善良软弱,从不肯伤害别人,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毁灭她。我告诉你,别做梦了,你以后再也别想伤害她。”
皇帝慌张道:“白银呢?她人呢?”
胡霜道:“狗皇帝,她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受死吧!”胡霜拼着气力,想用脚踢皇帝前胸,然而皇帝的身体比磐石还要坚硬。
“你不会懂的,你这个野种,她只爱我,所以十年前她宁愿服毒自戕也不愿意伤害我。”
“哼,你当年答应我母亲,得到了她就放过我父亲性命,结果呢,你将我胡家一门一百多口人杀得精光,凡是和我父亲有牵连的人也被杀得精光。十年前,你得知我母亲想要逃走,干脆逼死她。”胡霜话未说完,一拳当胸砸了过来,皇帝使的外家功夫,一双拳头力有千钧,胡霜闷闷地吃了皇帝一拳,将墙上的冰都砸碎了,跌到地上,嘴边渗出血来,半边身子已经不能动了。
皇帝步步紧逼:“胡说,我只是杀掉你们这些冤孽,好让她不再分心!如果不是你们告诉她宫外的消息,不是你们撺掇她逃走,她又岂会绝望自杀?”
“不是你设计让她知道我父亲已死?”
皇帝终于晃神:“难道当年不是你们……”并没有看到胡霜正一步一步向他脚边爬来,她半边身子已经没有知觉,只能侧着身子在地上擦动。
“别装了!受死吧!”胡霜趁他恍惚,单手握锤,猛砸向皇帝的脚,这暗器喂了毒药,皇帝跳开来,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胡霜袖摆一扬,一角轻飘飘的绢帛竟然飞了过来,插在了皇帝肩头。
受伤的地方只是小小一块,却迅速变成黑色。
皇帝不用看,便知道自己身中剧毒,然而念念不忘的却还是白银:“她人呢?”
胡霜冷冷看着眼前这个人,在她小时候,这个人也装作疼爱过她,今日亲手杀掉他,原是一偿夙愿,她的泪水却忍不住滑落下来。她想一掌结果他,想到他注定活不成了,却也下不去手。
那毒药有致幻功能,皇帝如回光返照一般眼睛发亮,不住喃喃:“你长得真丑,哪里有她万分之一美丽?她像你这么大时,美得发光,我们是天生一对,当年母妃把她送给我,告诉我,她出身卑贱,但是相貌漂亮,人也算得聪明,等她给我生下孩子,就杀掉她留孩子,再让我回京参与皇位争夺。我从小到大在乎过谁的性命?可我舍不得她死啊,只是想一想就痛苦得要死。我在香炉里放了药,我们闻了就生不出孩子,一闻就是三年,我都不想去京城了,就想守着她,不说话也可以。她真是温柔啊,她像能钻进我的心坎里……”皇帝突然笑了一下:“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我母妃根本不爱我,她只把我当成夺位的工具,不要说我心爱的女人,就是我,她都可以随时杀掉……”皇帝说着,掉下了眼泪:“可是母妃终于发现了我的秘密,她对我说,要把她送走,如果我敢有异动,当场就杀掉她,那天我被母妃喂了药,根本不能动,我就看着她,一点一点走出屋子……”
皇帝一边说着,一边睁着眼睛落泪:“我还是太年轻了,我知道她舍不得我,她回头跟我说话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碎了,全碎了……”
胡霜听到这里,半信半疑。
皇帝眼神清明了些许,看着她一笑:“你懂了吗?我们是注定的,谁也分不开,她走了,我母妃在桥上设了机关,她就落下去了,我以为她死了。我也不怎么想活了,也就胡乱活着,我不怕死,自然比别人凶,谁能狠过我,何苦还有我母亲那匹孤狼,谁能狠过我们……”
胡霜不想再听他啰唆:“如果不是你告诉她我父亲全家因她而死,又以巫蛊之名害我和竹夏姑姑,她当年为何要自戕?”她至今都无法相信,母亲那样豁达的人,吃过那么多苦,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