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金童玉女娇鸾配”几个艳红大字刺得他眼眶发烫,翻开内页却是《长恨歌》插画,乔瑾掩面的侧脸与他梦中女子重叠。
他忽然想起国师曾说“情劫皆因执念起”,指腹重重碾过“君王掩面救不得”一句。
“不过是闲书。”乔瑾别过脸去,发丝扫过他手腕。
她看见他腰间空落落的玉佩绳,想起昨夜藏在博古架深处的羊脂玉扳指,喉间泛起苦意,“陛下今日早朝……”
“朕问你,”君景珩忽然将话本子掷到桌上,青瓷笔洗被震得轻晃,“未入宫前,可曾去过终南山?”这个问题他昨夜在乾元殿反复推敲了数十遍,此刻问出口时,却比想象中还要急切。
“陛下为何问这个?”她反问,指尖悄悄攥紧床单。
窗外传来黄鹂鸣叫声,她忽然想起话本子里那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却听君景珩忽然低叹一声,拇指轻轻擦过她下颌——那里并没有梦中的朱砂痣。
“没什么。”他松开手,转身拨弄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瓶中白海棠今早刚换过,花瓣上还凝着露水,“只是觉得……你今日这身打扮,倒像朕梦里见过的一个人。”
乔瑾的心跳漏了半拍。她看见他袖中露出半幅锦帕的角,那鸳鸯绣纹刺得她眼眶发酸。
“陛下若是累了,”她起身替他斟了盏冷茶,“不妨在臣妾这里歇会儿——这君心殿的茶,比乾元殿的要淡些。”
君景珩盯着她垂眸时颤动的睫毛,忽然想起梦中女子转身前那抹笑。
他接过茶盏,触到她指尖的温度,忽然开口:“昨夜朕梦见有人说‘察纳雅言’,醒来竟忘了这话出自何处。”
乔瑾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溅在案头《贞观政要》上。
她望着晕开的墨字,想起昨夜抄经时故意漏写的“君,舟也”半句,忽然轻笑出声:“陛下日理万机,自然记不得这些闲书——不过臣妾倒记得,这话后头还有‘以人镜,可以明得失’。”
殿内忽然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
君景珩望着她眼底倒映的自己,忽然发现她耳后碎发的弧度,竟与梦中女子在回廊下持灯的模样分毫不差。
他摸出袖中绿头牌,“宸嫔”四个字在晨光中泛着冷意,却在触到她袖口露出的旧伤时,骤然松了力道。
“以后别总看这些闲书。”他将绿头牌压在《长恨歌》上,转身时瞥见她发间竹簪——那是他去年赐的,她却总说“金簪太重,还是竹的趁手”。
殿外传来打更声,他在门口顿住,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明日朕让尚衣局送些月白料子来你穿浅色,好看。”
门扉阖上的刹那,乔瑾跌坐在床沿。她望着他遗落的话本子,“天长地久有时尽”一句被阳光照得透亮。
指尖抚过腰间玉佩,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君心难测,唯情可鉴”,却又看见案头青瓷杯里,他喝过的茶水上漂着片白海棠花瓣,像极了梦中女子步摇上坠落的东珠。
“来人,”她对着虚空唤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把这纱帐换成透光的吧——有些事,该让阳光照进来了。”
阳光斜斜切过君心殿廊柱,四个宫女捧着素白纱帐鱼贯而入时,乔瑾正对着菱花镜拔那支竹簪。
青铜镜里映出为首宫女袖口的暗纹——是太液池的水波图样,她记得这是尚宫局新换的绣样。
“娘娘可要移驾偏殿?”掌事宫女银蝉低头盯着她发间晃动的竹簪,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恭谨。
乔瑾将簪子轻轻搁在妆奁上,指尖抚过镜面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不必,就在这儿换吧。”
她转身时,腰间玉佩随动作轻晃,撞在妆台抽屉上发出细碎声响——那里藏着半幅未绣完的鸳鸯锦帕,丝线颜色与君景珩袖中露出的那角分毫不差。
银蝉示意众人动手,素白纱帐如流云般漫过雕花木床。
乔瑾望着旧帐被撤下时扬起的微尘,忽然开口:“你们说,这宫里的纱帐,是不是都遮着见不得人的事?”
宫女们的手同时顿住。
最年轻的小桃抬头偷瞄她,正对上乔瑾垂眸时眼底的光——像冬雪初融时的太液池,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冰棱子。
“娘娘说笑了,”银蝉将新帐系好,锦带在床柱上挽出雅致的蝴蝶结,“奴婢瞧着,这素白帐子倒比先前的茜纱透亮许多。”
她话音未落,阳光正巧穿过镂空窗棂,在帐面上投下竹影婆娑,仿佛谁用细笔勾了幅水墨画。
乔瑾伸手拨弄帐角流苏,忽然摸到一处线头——那是她昨夜熬夜缝补的痕迹。
想起君景珩昨夜在乾元殿反复摩挲绿头牌的模样,喉间又泛起苦意:“银蝉,你可曾去过终南山?”
屋内陡然静得能听见流苏坠地的轻响。
银蝉的指尖在帐子上猛地收紧,神色有些不解的看向乔瑾。
“回娘娘,”银蝉垂眸盯着地上的光影,“奴婢十三岁进宫,连宫墙都没出过。”
她顿了顿,见乔瑾盯着自己的旧疤出神,忽然压低声音,“不过……倒是听说终南山上有处清云观,观里的道姑总戴羊脂玉扳指。”
乔瑾的指尖骤然掐进掌心。
案头青瓷瓶里的白海棠恰好这时落下一片花瓣,跌在她昨夜抄经的宣纸上,盖住“君王掩面”四字。
“小桃,”她忽然唤那年轻宫女,“去把博古架第三层的青瓷盒拿来。”见小桃面露迟疑,又补了句,“里头是陛下去年赐的蜜渍金桔,你们尝尝。”
银蝉看着小桃捧着盒子退下,忽然凑近几步:“娘娘可是想通了?”
她盯着乔瑾取下的竹簪,簪头那点朱砂漆已被磨得发亮——那是乔瑾亲手点的,说“权当是个念想”。
乔瑾将簪子插入新挽的堕马髻,镜中女子的侧脸与话本子里乔瑾掩面的插画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