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当年,这个孩子刚出生时,自己满心欢喜地抱着他,想着以后要把侯府的担子交给他,带他去见世面、学本事。
可如今,儿子看他的眼神冷冰冰的,就像陌生人。
自从江语嫣去世,一切就变了。
慕容浅被送去道观,慕容烨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听话。
那场意外更是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儿子断了腿,凶手却没找到。
从那以后,父子俩的话越来越少,见面就像仇人。
“你非要跟我对着干?” 慕容延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但一看到儿子倔强的眼神,又忍不住提高嗓门,“一个断了腿的废物,还要插手家事不成!”
话刚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看着儿子发白的脸,心里隐隐作痛 —— 那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可想到侯府的名声,想到在朝堂上的面子,他又硬起了心肠。
侯府不能再出乱子,女儿不肯听从安排,儿子又处处和自己作对,这让他怎么在京城立足?
“来人!押他们去跪祠堂!给我好好的反省反省!” 慕容延转过身,不敢再看儿子的身影。
他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 他没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侯府,为了保住慕容家的荣华富贵,就算儿子恨他,他也不能心软。
家丁们硬着头皮上前, 慕容烨正要反抗,却被慕容浅按住肩膀。
她望着朱漆的祠堂大门,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走,去瞧瞧侯府的列祖列宗,敢不敢受我这一跪。”
慕容浅扶着慕容烨跨过祠堂门槛时,腐木与香灰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朱漆门在身后 “吱呀” 合拢,将外头的喧嚣隔绝在外。
摇曳的烛火下,数十块牌位森然排列,祖宗们的名讳在光影中忽明忽暗,仿佛正低头审视着这对狼狈的兄妹。
“兄长,站稳些。” 慕容浅低声道,伸手替兄长理了理衣领。
慕容烨拄着拐杖的指节发白,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
他们的影子被烛光拉长,投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两柄即将出鞘的剑。
慕容浅缓步上前,鞋底碾碎地上经年累月的香灰。
她在供桌前站定,抬头直视最上方的太祖牌位,声音清脆如裂帛:“列祖列宗在上!今日慕容浅,要替含冤而死的侯府主母江语嫣,讨一个公道!”
祠堂外传来一阵骚动,显然是侯府众人跟了过来。
慕容浅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侯爷慕容延,宠妾灭妻,纵容秦氏欺凌生母。生母病重时,他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后院那些腌臜手段,活活逼死了结发妻子!”
她的声音坚定,眼前浮现出原主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
“嫡子慕容烨,被人陷害受伤,落下终身残疾。可侯爷不仅没有半句关怀,反而嫌弃他成了废人!”
慕容浅猛地转身,望向挤在门口的众人,“至于我,被人诬陷,侯爷不查明原因就将我赶出侯府,被迫在道观容身十年,受尽苦楚。这些,难道就是侯府祖宗愿意看到的局面?”
慕容延的脸涨得通红,怒吼道:“住口!你这逆女……”
“该住口的该是你!” 慕容浅猛然回头,眼中闪着怒火,“你身为侯府之主,不思光耀门楣,却只顾一己私欲,置妻儿于不顾。你这般德行,何德何能继承家业?列祖列宗在上,你们当真要看着这样的人,继续执掌侯府吗?”
话音刚落,祠堂内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供桌开始剧烈震颤,香灰如烟尘般腾起。
“哐当” 一声,最上方的太祖牌位轰然倒地,紧接着,其余牌位如骨牌般接连坠落,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瓦片如雨点般坠落。
慕容浅本能地扑向兄长,将他护在身后。
一道金光突然从碎裂的牌位中迸发,将兄妹二人笼罩其中。
等尘埃落定,祠堂的梁柱已轰然倒塌,唯有他们站立的地方完好无损。
侯府众人呆若木鸡,秦氏瘫坐在地,而慕容延面色惨白,死死抓着残垣断壁,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尘埃尚未落定,老夫人颤巍巍的身影就被两个丫鬟架着冲了进来。
她望着满地碎裂的牌位,绣着金线的抹额滑落在鬓边,突然 “哇” 地一声嚎啕大哭:“祖宗显灵了!这是祖宗在罚咱们慕容家啊!”
说着便扑到残损的供桌前,重重地磕着头,白发随着动作凌乱地散开,“都是老身管教无方,求祖宗息怒!息怒啊!”
慕容延面如死灰,踉跄着踢开脚边的牌位残片,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去!把家法……把家法给我拿来!”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慕容浅身上,仿佛要将眼前这个胆敢忤逆的女儿千刀万剐。
“你敢。” 慕容浅缓缓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今日祖宗示警,若你还要一意孤行,便是与列祖列宗为敌。”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祠堂里激起阵阵回响。
老夫人连滚带爬地扑到慕容延脚边,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他的锦袍:“不能再闹了!难道真要把侯府折腾得家破人亡才甘心吗?”
她涕泪横流,皱纹堆垒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你看看这满地狼藉……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警告啊!”
慕容延的手悬在半空,青筋暴起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望着老夫人花白的头发,又瞥了眼神色镇定的慕容浅,胸中翻涌的怒火突然化作一阵无力感。
远处传来秦氏压抑的啜泣声,混着老夫人的哭喊,在摇摇欲坠的祠堂里交织成一曲诡异的哀歌。
最终,他狠狠甩开老夫人的手,甩袖而去。
残垣间扬起的尘土裹着香灰,在暮色里织成朦胧的纱。
慕容烨盯着满地碎裂的牌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环。
当最后一片青瓦从梁柱上坠落,他紧绷的脊背突然松弛下来,嘴角竟扯出一丝笑意 —— 那笑容苍白又扭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这腐朽的侯府。。。” 他的声音混着咳嗽,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寒鸦,“早就该推倒重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