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送你去道观,原是让你修身养性,怎的学来一身叛逆!”
慕容浅垂眸看着袖中微微发烫的桃木剑穗,想起在青山观听雨诵经的日子。
那时的月光清透,不像此刻侯府的阳光,总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侯爷当初赶我出门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却锐利,“现在又何必端出父亲的架子训斥我?”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慕容延踉跄后退。
他看着女儿陌生的面容,忽然意识到曾经那个乖巧听话的孩童,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无法掌控的模样。
而与权贵们牵扯不清的女儿,更像是悬在侯府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你……你想反了不成!” 慕容延的怒吼惊飞檐下白鸽,可回应他的,只有慕容浅转身离去的背影,以及裙裾扫过落叶时细碎的声响。
“站住!”
这声厉喝让慕容浅的脚步顿了顿。
她转身时,正见慕容延冷笑的嘴角挂着鄙夷,眼底翻涌着警惕与不安。
慕容延跨步上前,靴底碾碎落在石阶上的花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摄政王到底什么关系?”
“不过是医者和病人的关系。” 慕容浅垂眸,声音清淡得如同道观晨雾,“王爷腿疾,我施以针灸之术。”
“你说什么?” 慕容延惊讶,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你在给摄政王治腿?”
慕容浅垂眸望着石阶上的苔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囊的系带。
晨露未散的空气里,慕容延急促的呼吸声格外刺耳。
“是的。” 她轻声道,声音如同道观檐角垂落的雨珠,清冷却无波。
慕容延死死盯着女儿素白的衣角,仿佛要从上面看出些隐秘。
“太医院那么多御医都治不好的顽疾,” 他的声音带着试探的意味,“你当真有把握?他的腿……到底能不能治好?”
微风卷起慕容浅鬓边的碎发,她抬眼望向侯府飞翘的屋檐,那里有只灰雀正扑棱着翅膀。
“尽力而已。” 她的回答很敷衍,“毕竟受伤多年,目前尚未有起色。”
“哼,我就知道,就凭你?” 慕容延松了一口气,又冷哼出声,“太医院三十余位御医都束手无策,你那点从道观学来的把戏,也敢去献丑?”
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儿单薄的身形,“我看你是存了攀高枝的心思!”
慕容浅抬眼,目光平静却似淬了冰:“医者眼里没有身份高低。”
慕容延看着慕容浅垂眸而立的淡然模样,袖中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
晨风卷着落叶掠过石阶,却吹不散他眼底翻涌的怒意。
这个本该对自己恭顺有加的女儿,自青山观归来后,周身仿佛裹着一层拒人千里的寒冰。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他的怒吼震得廊下铜铃乱颤,蟒纹锦袍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连一声‘父亲’都不肯叫?”
慕容浅却只是站着不动,连抬眼的动作都带着刻意的疏离,素白裙裾如同屏障横亘在父女之间。
这种漠视比任何顶撞都更让他愤怒。
作为侯府之主,朝堂上大小官员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 “侯爷”,可在亲生女儿面前,他却像个被剥去华服的小丑,连最基本的尊严重都荡然无存。
“别以为治了几次病,跟摄政王和长公主攀上关系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向前半步,试图用威压夺回掌控权,却见慕容浅后退一步,姿态透着实质的抗拒。
“侯爷若没别的吩咐,容我告退。” 慕容浅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听不出半分情绪。
这声称呼非但没让慕容延消气,反而像根刺扎进心里。
如此生疏的语调,哪里是唤父亲,分明是应付陌生人的客套。
看着女儿转身离去的背影,慕容延气得浑身发抖,他想把这个女儿拿下狠狠责罚,却又想起摄政王方才谦卑行礼的模样,满腔怒火生生咽回喉间,化作冷笑:“你与摄政王到底什么关系?满城都传你们暗通款曲,你身为侯府女儿,竟如此不知检点?”
慕容浅猛地回头,语气带上不耐,“若侯爷觉得不妥,下次摄政王再请我医治,我便回侯爷不许,可好?”
她抬眼时,晨光正落在眼尾,映得那眼神凉得刺骨。
“你!……”
慕容延胡须剧烈震颤,想要发作,喉间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涨红着脸说不出半个字。
恰在此时,秦氏的软烟罗裙裾扫过月洞门,发出细碎声响:“老爷消消气。”
她款步上前,指尖捏着绣帕虚掩唇角,眼角余光却瞟向慕容浅,“依我看,摄政王虽有腿疾,可手握虎符、权倾朝野,倒也配得上大姑娘……”
她假意对慕容浅笑着,“大姑娘,若是摄政王对你有意,我看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秦夫人既然如此看重摄政王手中的权力,何不将亲生女儿许配过去?”
秦氏语结。
慕容延用手指着慕容浅,指尖都气的发抖,“你看看这个不孝女,我不过为着她的名声多问几句,你听她怎么回我的!”
“名声?咱们侯府还有名声吗?”慕容浅冷笑,“早在您宠妾灭妻,将嫡子嫡女赶出家门的那一刻,侯府的名声早就扫地了。”
“反了!统统反了!”
慕容延的怒吼震得廊下铜铃乱颤,蟒纹锦袍扫过青石栏杆时带起刺耳声响。
他猛然挥袖,手掌重重砸在檀木桌上,震得香炉里的香灰簌簌飞扬:“取家法!今日我非打断这孽障的腿不可!”
就在家丁们弓着身子要退下时,一道拄着乌木拐杖的身影撞开雕花月洞门。
慕容烨单膝微屈,借力撑住拐杖,苍白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侯爷要打,先打我!反正我的腿已经断了一次,也不怕再被打断第二次!”
他的声音因剧烈喘息而发颤,却稳稳挡在慕容浅身前,拐杖泛着森冷的光。
慕容延看着大儿子拄着拐杖艰难站立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