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晨雾还未散尽,御膳房管事赵德全便揪着烧火丫头的耳朵往慈宁宫拖。小宫女怀里揣着的油纸包散落开来,几张绘着怪异铁器的宣纸混在茯苓糕碎屑里,惊得沿途扫撒的太监们纷纷避让——那纸上赫然盖着毓庆宫的蟠龙印。
\"这是要抄家灭族的罪证!\"赵德全抖着面饼似的胖脸,将图纸拍在太后跟前时,琉璃盏里的参汤还在冒着热气。老太太眯起浑浊的眼,指尖抚过图纸上朱砂标注的满文小楷:\"保成近日越发长进了,竟在哀家的膳食局琢磨起火器来。\"
消息传到南书房时,石静娴正给康熙演示新制的河工模型。檀木案几上,黄铜齿轮咬合着竹制水车,将太液池水引入微缩版的永定河河道。她听见\"蒸汽机\"三字从梁九功口中吐出时,手中的磁勺\"当啷\"掉进铁砂槽——那分明是她藏在《饮膳正要》里的设计图!
\"皇上明鉴,儿臣绝无\"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女子清越的笑声。太子妃胤礽捧着鎏金食盒款款而入,葱白指尖捏着块梅花酥:\"皇阿玛尝尝这新式蒸糕,膳房说用了西洋传来的"汽锅",比寻常蒸笼快三刻钟呢。\"
石静娴心头猛地一跳。她分明看见食盒夹层露出的图纸边角,正是自己丢失的那张剖面图。胤礽在康熙看不见的角度冲她挑眉,蘸着茶汤在案几上画了个\"卍\"字符——这是他们约好的危机信号。
三日后早朝,都察院御史参奏太子私造军械的折子雪片般飞来。石静娴跪在乾清宫冰凉的青砖上,听着索额图门生慷慨陈词:\"此物若用于战船,长江天险形同虚设,其心可诛!\"她攥紧袖中的《远西奇器图说》,这是前日胤礽派人从汤若望旧宅寻来的前明孤本。
\"儿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她重重叩首,额角抵着那块被先帝剑痕劈裂的金砖,\"若三日后西华门外演武场试机不成,甘愿褪去这身蟒袍!\"
是夜暴雨如注。石静娴浑身湿透地冲进演武场偏殿,却见本该禁足东宫的胤礽正指挥工匠组装铁器。男人广袖卷到肘间,发间玉簪歪斜,抓着铁锤的手被蒸汽烫出水泡:\"汽缸接错三寸就会炸膛,你们是想让太子殿下去见先帝?\"
五更鼓响时,庞然铁兽在雨中苏醒。青铜活塞发出巨龙般的轰鸣,带动三十架水车同时转动,西华门护城河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前来监工的裕亲王福全不慎跌了顶戴,颤巍巍指着水雾中巍然而立的\"太子\":\"这这便是《墨子》所载"木鸢飞天"之术?\"
石静娴抚过犹带余温的汽缸,在蒸汽氤氲中望向胤礽。男人正弯腰捡拾散落的齿轮,妃色裙裾沾满油污,却比任何朝服都来得耀眼。她忽然想起昨夜里他冒雨送来的字条,上面画着歪扭的蒸汽机,旁边批注:汉时有杜诗水排,唐时有李皋战舸,今有大清火轮船——历史本该如此。
三日后的庆功宴上,康熙将蒸汽机赐名\"神威大将军\",却把铸造司划归内务府管辖。石静娴笑着饮下那杯鸩酒般的美酒,余光瞥见索额图门生袖中寒光一闪。她借着更衣离席,在廊下抓住偷传密信的太监,从他发辫里抖落的,赫然是汤若望手绘的蒸汽机原图。
\"告诉索相。\"她将图纸按在太监渗血的额头,\"下次偷东西,记得烧掉水印。\"
回到寝殿时,胤礽正在灯下修补被撕毁的图纸。烛光将他侧影投在《皇舆全览图》上,恰似一只振翅的凤凰覆在万里山河。石静娴忽然解下东珠朝冠,任由青丝泻落肩头:\"你说,我们造得出蒸汽船,可载得动这千年沉疴?\"
男人咬断丝线的动作顿了顿,将补好的图纸推到她面前。泛黄宣纸上,本该画飞轮的位置多了艘扬帆巨舰,帆布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那是历代工部冤案中消失的匠人姓名。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冲刷着琉璃瓦上的积尘。石静娴望着图纸上逐渐晕开的墨迹,恍惚看见无数苍白的手从历史深处伸出,与她共同握住了那支改写命运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