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堆烂肉般的躯体,对着早已待命的亲兵头目,下达了今夜最冷酷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寒意:
“按名索拿,一个不漏。天亮之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黑暗中那几具刺客的尸体,最终定格在营地边缘一处被雨水冲刷形成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泥坑方向,“连同地上这些,全部……埋了。”
“是!”亲兵头目凛然应命,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
命令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整个营地瞬间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混乱更可怕的、死寂的恐慌。
士兵们被调动起来,火把在黑暗中快速移动,如同鬼火。很快,人群中响起了惊恐的哭喊、徒劳的辩解和绝望的哀求。
“冤枉啊!抚台大人!我是被逼的!”
“大人饶命!饶命啊!我什么都招!”
“马明义血口喷人!我不是……”
几个穿着仓大使、库书、驿丞等低阶官服的汉子被如狼似虎的亲兵从人群中粗暴地拖拽出来。
无论他们如何哭喊挣扎,都被毫不留情地拖向营地边缘那个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泥坑。
同时,那几具刺客冰冷的尸体也被拖了过去。
岑毓英不再理会身后的哭嚎与骚动。他撩开帐帘,重新走进了大帐。
帐内,血腥味和金创药味依旧浓烈。刘岳昭依旧昏迷着,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老郎中守在床边,紧张地观察着。
岑毓英默默地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一下老上司冰凉的手,却又在半途停住。他凝视着刘岳昭虚弱而痛苦的面容,听着那艰难的呼吸声。
帐外,那些被拖向死亡深渊的哭喊声、哀求声,士兵们挖土的沉闷声响,还有那最终被推入深坑的沉闷撞击声……所有的声音都清晰地传入帐内。
岑毓英的身体,在昏暗的灯光下,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紧紧闭上了眼睛,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如同戴上了一副冰冷坚硬的青铜面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固的杀伐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的一切喧嚣都渐渐平息了。
只剩下雨滴重新开始敲打帐篷的单调声响,以及士兵们用铁锹填埋泥土的、沉重而单调的噗噗声。那声音,一下,又一下,如同敲在人心上。
天边,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漫长而血腥的一夜,似乎走到了尽头。
岑毓英缓缓站起身,走到帐门边,掀开了一条缝隙。
微弱的晨光艰难地穿透浓重的雨云和未散的雾气,吝啬地洒落在营地边缘。
那个巨大的泥坑,已经被填平了大半。新鲜的、混杂着血水和雨水的湿土堆积在上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土包。
几个亲兵还在奋力地挥动铁锹,将最后一层土拍实。
旁边,丢弃着几截被割断的麻绳,还有几个用来塞嘴防止喊叫的麻核,沾满了泥土和暗红的血沫。
整个营地死寂一片。幸存的官员和士兵们,如同惊弓之鸟,远远地避开那个新堆起的土丘,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
连鸟儿都噤了声,只有铁锹拍打泥土的沉闷声响,在这压抑的黎明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负责清理现场的亲兵,突然从那堆被丢弃的麻绳和杂物旁,拖出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杂役衣服,脸上沾满了污泥和泪痕,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显然是被遗漏的,或者因为太过年幼而未被列入名单。
“抚台大人!这里还漏了一个小崽子!”亲兵大声禀报,声音在寂静中传得很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过去,充满了复杂,有麻木,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岑毓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了帐帘的缝隙,落在那蜷缩的少年身上。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那目光的重量,惊恐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大帐的方向。
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无助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岑毓英沉默着。时间仿佛凝固了。士兵举着铁锹,等待着命令。少年在泥泞中瑟瑟发抖。
终于,岑毓英掀开帐帘,走了出来。
他的身影在灰白的晨光中显得异常高大,也异常冰冷。
他一步一步,踏着泥泞,走向那个新堆起的、埋葬了数十条性命的巨大土丘,最终停在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年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少年,眼神深邃如同古井,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情绪——是暴戾后的空虚?是杀戮后的疲惫?还是……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浓重的血腥气,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的耳中:
“你可知本抚为何留你?”
少年茫然的对着岑毓英摇着头。
“那是我本抚要亲手杀你,斩草除根,本抚怎么可能给自己在世界上留有后患!”
岑毓英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的腰刀,向少年的脑袋一挥而过。
“噗嗤!\"一声过后,天空瞬间被染成一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