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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神湖脚踏黄龙 襄樊城万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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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将神符别回发髻的李淳罡玩味道:“这个烂陀山婆娘存了与你双修的心思?”

徐凤年一脸遗憾道:“以前我怕她老牛吃嫩草,死活不肯,现在竟然轮到她嫌弃起本世子了,这世道啊。”

老剑神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挖苦徐凤年,自然不会错过,阴阳怪气道:“徐小子,她当着一大帮人的面说你不配双修呢,你堂堂北凉王世子殿下能忍?这话传出去岂不是被天下人笑破肚子?”徐凤年嗯嗯道:“笑死最好,都不用我学刀了,见到不顺眼的,就跟他们说这个笑话,听着听着他们就笑死了。”

李老头儿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回神的姜泥听到这等泼皮无赖的言语,没好气道:“你真不要脸!”

徐凤年无奈道:“那你倒是给个我要脸的法子?让一百号人冲上去打这位观音娘娘一顿?还是跪在地上哭着求着她与我欢喜双修?”

小泥人约莫是见到徐凤年被她心中的神仙姐姐瞧不起,心情不错,转过头笑着重复念叨着:“不配,不配,不配……”

徐凤年故意与姜泥撇开一段距离,望向城头叹气道:“今晚可是一个十万野鬼出城的好日子。”

姜泥立即闭嘴,下意识走近徐凤年。徐凤年率先走上吊桥,襄樊是兵书上典型的雄城,城池外缘筑有凸出马面,徐凤年走过护城河,遥想当年国战第一攻守,忍不住记起攻城中的木马牛,转头询问身后的老剑神:“木马牛的名字有什么缘由?”

徐凤年似乎问出口后才惊醒这个问题不合时宜,对剑士而言,佩剑被折,无异于生平最大的羞辱,何况还是被王仙芝以两根手指断去。不承想李老头儿相当不以为意,只是平静点头道:“木马牛取名的确缘自你所猜想的攻城器械,寓意天下敌手皆城池,没有木马牛攻不破的。木马牛锻造与神符一般无二,同是来自一块天外飞石,前朝皇帝派人海外访仙,偶遇飞石坠海激起千层浪,从海底捞起,一半锻造木马牛,一半造就符将红甲,剩余精髓,却是制成了老夫头顶这柄匕首神符,三者殊途同归,这三物称得上姐妹兄弟。”

徐凤年调侃道:“那老前辈和小泥人真是有缘分。”

老剑神呵呵一笑。雄城襄樊夜禁森严,仅是对寻常老百姓而言,对徐凤年这种敢跟青州水师一战的顶尖权贵,以及六珠上师这种烂陀山神仙,当然是来去随意。城门校尉十有八九得到靖安王赵衡的授意,并不阻拦,否则兵戈相见,无非是给徐凤年长脸面罢了,总不能指望在这等琐碎小事上让北凉王世子吃瘪。春神湖上的闹剧,至今仍无人能说必定是徐凤年遭受责罚,毕竟与以往不同,这会儿一袭蓝缎五爪九蟒袍的北凉王就待在京城中。首次金銮殿早朝,这位异姓王佩刀登殿,面对张巨鹿、顾剑棠以及文武首官以外的数位功勋大臣责问,连同三位殿阁大学士的轮番诘问,人屠只是独自站着打瞌睡,一个都不理睬,让两班大臣气得七窍生烟,至于耿直怒容背后是否存有忐忑畏惧,便不可知了。京师有小道消息说北凉王与铁骑驻扎休憩的下马嵬驿馆门可罗雀,京师上下都觉得大快人心,拍手叫好,都说这是天理昭昭,失道者必寡助,北凉气数已尽!

下马嵬驿站,当真是门庭冷落。内庭院落中,富家翁装束的北凉王在与一位黑衣老僧对饮绿蚁酒,酒是徐骁特意从凉州带到太安城的,眼前绰号“病虎”的老家伙,则是被徐骁硬拉过来的。其实这些年借着二女儿徐渭熊的那首《弟赏雪》,京城中绿蚁酒多有贩卖,只不过北凉王亲自带着烈酒行过几千里,礼轻情意不轻。这也算是徐骁面对他乡故知的一种表态:你杨太岁不当我徐骁是朋友,连入城都得替皇帝陛下盯着我,可徐骁却仍然当你老秃驴是朋友,当年你请我喝酒当作送行,这次重逢便要还请你喝一壶绿蚁酒。

京城春寒早已消弭,蝉鸣不止,可徐骁似乎还是怕冷,抬手呵了口气,感慨道:“我离京时记得王朝有一千八百六十四个驿站,这会儿兼并那么多个国,不增反减,还能剩下一半吗?”

黑衣老僧平淡道:“太安城太安城,天下太平安稳,何须再现当年驿馆林立、羽檄飞传的景象?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世人皆知徐骁对驿站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因为离阳王朝当初对驿站建造并不重视,徐骁执掌兵权后,提出十政,其中驿站与马政几项都在他手中得到最大程度的发展,还有几项政事因为春秋落幕,尚未来得及普及,便已中途夭折,削减驿站只是一个缩影而已。离阳王朝兵马鼎盛时,可谓是“一驿过一驿,驿馆同鱼鳞;一骑接一骑,驿骑如流星”。故而国战结束时,几乎所有亡国皇帝被押解往太安城,其间见识到三十里一驿,都震惊于徐骁的手腕,许多战败后仍是只怨天时地利的名将这才服气,因为小小驿站要牵扯出驿道等诸多事情,每一件都麻烦至极,仅是驿路两旁植物的栽种和维护,每年便要耗费国库不少银子。当时兵戈正酣,昏君不去说,几个明君也至多是盯着甲胄锻炼,恨不得今日花钱明日便可立竿见影,为臣子的能如徐骁一般说服皇帝陛下在百年大计上砸钱?

徐骁笑道:“短时间来看自然是好事,等你我百年以后,是不是好事,可就难说了。”

黑衣老僧虽是僧人,却也饮酒,喝了一口,语气平淡道:“你操甚心。”

徐骁哑然失笑道:“又不是你这种出家人,老子不操心,对得起当年随我征战的英烈?这天下谁打下来的?”

杨太岁皱眉道:“张巨鹿会操心,顾剑棠也会操心。再者是你帮先皇打下天下又如何,没有你徐瘸子,总会有李瘸子王瘸子顶上,你居功自傲,先皇却没有狡兔死走狗烹,依然由着你去当北凉王,这还不够吗?”

徐骁轻声道:“够了。所以当年你拉我喝酒,事后我也没怎么样,当年欠你和他的恩情,都算一笔还清了。”

说到这里,黑衣老僧有愧,便不再说话,神情有些落寞。

那名女子初入世,剑匣仅刻有“此剑抚平天下不平事”九字。

先皇得知后笑着说没有这个弟媳妇便没有徐骁,便没有朕的大好江山,大凉龙雀剑当得起这九个字。

那名奇女子临终前才刻下后九字,每次想起,黑衣老僧都觉得有愧,因为他便是世间第一有愧人。

老僧问道:“那你还请我喝酒?”

徐骁冷哼一声道:“若不是到了北凉后那些年媳妇一直劝解我,说你这秃驴有苦衷,老子就算再大度,也懒得理你。”

杨太岁苦涩一笑。

徐骁喝了口酒,冷笑道:“下次朝会,顾剑棠再敢唆使一帮杂碎出阴招,就别怪老子抽刀劈他!”

杨太岁皱眉道:“顾剑棠便是空手,你也打不过。天底下用刀的,他稳居第一人。”

徐骁反问道:“我砍他,他敢还手?!当年我把他的嫡系斩首挂在城头上示众,他就敢阻拦了?当年不敢,现在这小子越活越回去,就更不敢了。”

黑衣老僧笑呵呵道:“似乎不敢。”

徐骁笑道:“这不就是了。”

这哪里是身穿五爪蟒袍的北凉王,分明是市井无赖啊!

怪不得能教出徐凤年这般品行无良的儿子。

徐骁笑眯眯问道:“我若真砍死顾剑棠,你这回?”

杨太岁平静道:“我欠的忠义人情,当年也还清了。既然你今天能请我喝酒,我明天就能请你杀人后出京城。”

徐骁哈哈笑道:“你这秃驴,还算有点良心。”

黑衣老僧默不作声。

世间再无人比这头病虎更一诺千金。一壶绿蚁很快就空了。

老僧轻声道:“你以前连累王妃活不自在,现在是连累你几个子女也是如此,尤其是那徐凤年,你就没点愧疚?”

徐骁坦然笑道:“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不吃一家饭。什么自在不自在的,都是命。”

老僧一声叹气。

徐骁问道:“你可知那烂陀山六珠上师?”

老僧点头道:“此人最初修行耳根不向外闻,不若世人,早早得了动静二相了然不生的大解脱境,是佛门里的大智慧者。当年由初地一跃到证第八地,与武当山新掌教一跃入天象如出一辙,都是罕见的肉身菩萨。”

徐骁哦了一声,皱紧眉头。

老僧问道:“听说这位红教法王去了襄樊,你不担心?”

徐骁呢喃道:“怎么不担心,她与凤年双修,担心,可不双修,更担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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