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智公!”
殿内一片惊呼和悲泣!血腥味混合着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几位主战派武士看着老臣惨烈的死状,脸色煞白,握刀的手都在颤抖。玉碎的决心,在冰冷的现实和淋漓的鲜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藤原长明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老臣,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眼神彻底灰败下去。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仿佛也随着这鲜血流尽了。
“罢了…罢了…” 他如同梦呓般喃喃道,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死寂,“仲麻吕…”
“父亲!” 藤原仲麻吕泪流满面地扑到榻前。
“你…拿着我的摄政大印…和国玺…” 藤原长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了指案几上的印盒,“去…去镇海号…签了吧…按…按冯崇说的…签…” 他猛地抓住藤原仲麻吕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记住!活下去!藤原家的血脉…不能断!忍!给老子…忍下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话语戛然而止。藤原长明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睛圆睁着,死死盯着虚空,仿佛要将这无尽的屈辱刻入灵魂深处。气息,断绝。
“父亲——!” 藤原仲麻吕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扑倒在父亲尚有余温的身体上,嚎啕大哭!殿内一片悲声。
翌日,寒风凛冽。奈良城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新任“准摄政”藤原仲麻吕,身着素服,面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麻木。他双手捧着沉重的国玺和那份用明黄锦缎包裹、写满了屈辱条款的国书,如同捧着家族的墓碑和自己的棺材。在一队垂头丧气的倭国武士和公卿的簇拥下,他步履蹒跚,走向停泊在难波港的镇海号巨舰。
高大的舰舷如同悬崖。冯崇一身戎装,按刀立于艉楼,如同俯视蝼蚁的神只。他看着藤原仲麻吕颤抖着、几乎是爬着登上甲板,看着他跪在冰冷坚硬的甲板上,将国书和国玺高高举过头顶。
“倭国…罪臣藤原仲麻吕…奉…奉先摄政遗命…献…献降书国玺…乞…乞天朝…息雷霆之怒…” 藤原仲麻吕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的血块。
冯崇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卷沉重的锦缎,展开扫了一眼。鲜红的倭国国玺,如同屈辱的烙印,清晰地盖在了所有条款之上。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将国书交给身旁的书记官。
“算你们识相。”冯崇的声音如同寒铁,“即日起,石见银山由大唐工部接管!赔款第一期,三个月内运抵明州!藤原长明尸首,按侯爵礼收敛,其罪…待吾皇圣裁!至于你…” 他目光如刀,扫过匍匐在地的藤原仲麻吕,“暂领倭国‘监国’之职,安抚地方,配合交割!若有异动…奈良城,就是下一个志贺岛!”
“罪臣…遵命…谢…谢大将军不杀之恩…” 藤原仲麻吕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甲板上,身体因恐惧和屈辱而剧烈颤抖。倭国的脊梁,在这一刻,被彻底踩进了尘埃里。奈良的天空,只剩下唐军巨舰那狰狞的炮口投下的、无边无际的阴影。
呼罗珊·木鹿城·总督府
压抑!死寂!木鹿城总督府内的气氛,比奈良藤原家更加凝重百倍,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铅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
阿布·穆斯林斜倚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羊毛毯。他瘦削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窝如同两个黑洞,曾经锐利如鹰隼的褐色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哈立德全军覆没的噩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这个东方总督的自信和骄傲。那支他耗费心血打造的呼罗珊圣战军精锐,在唐军的铁蹄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侍从慌忙递上银杯和丝帕。丝帕上,再次晕开一抹暗红。
“总督…巴格达…巴格达的回信…” 谋士纳赛尔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他手中捧着一卷用火漆封着的羊皮纸信笺,上面盖着阿拔斯王朝哈里发曼苏尔的私人印玺。
阿布·穆斯林费力地抬起手。纳赛尔连忙上前,将信笺展开,凑到他眼前。
信的内容很简短,措辞却冰冷如刀:
“穆斯林:木鹿之败,闻之心痛。然呼罗珊乃帝国东方屏障,不容有失。黑衣大食之威,不容亵渎。巴格达援军,需平定叙利亚叛乱后方能东调。在此之前,木鹿城必须坚守!不惜一切代价!若城破…汝当知罪。曼苏尔。”
“呵…呵呵…” 阿布·穆斯林喉咙里发出一阵如同夜枭般的惨笑,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和悲凉。援军?平定叙利亚?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哈里发…这是要把他和整个木鹿城,当作拖延唐军脚步、消耗唐军力量的弃子!坚守?拿什么守?士气已经跌入谷底!城外的高仙芝,如同最老练的猎人,正不紧不慢地编织着死亡的罗网!
“高仙芝…在做什么?” 阿布·穆斯林喘息着问,声音微弱。
“禀总督,” 另一名将领低声道,“唐军…正在城外大举伐木…看其架势,是在打造…大型攻城器械!云梯、楼车…甚至…可能是那种能投掷巨石的‘天罚之器’…他们还驱使俘虏和河中民夫,在城外挖掘深沟,修筑土垒…将木鹿城…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咳咳…咳咳咳…” 阿布·穆斯林又是一阵猛咳,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围城!打造器械!高仙芝这是要钝刀子割肉!一点点磨掉守军的意志,耗尽城内的储备!更可怕的是…
“还有…” 纳赛尔的声音更加沉重,“据各处密报…那些波斯复国军的残渣余孽…在查拉维那个妖女的支持下,趁着我军主力被牵制在木鹿城…在尼沙普尔、图斯甚至靠近你沙不儿的呼罗珊腹地…掀起了叛乱!他们袭击粮道,焚烧仓库,煽动奴隶和农民…打着‘驱逐大食,光复波斯’的旗号…不少地方…已经失控了!”
内外交困!腹背受敌!
阿布·穆斯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木鹿城,这座曾经象征着大食帝国东方无上权威的堡垒,如今却成了他阿布·穆斯林的囚笼和坟墓!高仙芝的铁钳,正从外部缓缓收紧;波斯复国军的火焰,则在内部疯狂燃烧。呼罗珊这颗帝国的心脏,正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致命的挤压!他仿佛听到了城砖在重压下呻吟的声音,听到了这座巨城…即将崩塌的哀鸣。
逻些·红宫
“废物!尚结息这个废物!” 愤怒的咆哮声在红宫深邃的殿堂内回荡,震得酥油灯火苗都一阵摇曳。赤松德赞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狠狠将一份染血的军报摔在光洁的金丝楠木地板上!军报上详细记载了大非川惨败的经过:伏俟城久攻不下,朔方李晟神兵天降,唐军内外夹击,尚结息重伤,损兵折将,狼狈退回大非川以西!
“五万铁骑!整整五万铁骑!竟被郭昕和李晟两个老匹夫打得丢盔弃甲!尚结息还有何面目回来见朕!” 赤松德赞额头青筋暴起,在殿内焦躁地踱步,镶着金线的王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国师莲花生盘坐在锦垫上,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古井无波:“赞普息怒。李晟乃唐之名帅,用兵老辣,其麾下朔方军亦为劲旅。郭昕久镇安西,熟知我吐蕃战法。此败…虽痛,却也印证了李唐西陲,并非空虚可乘。”
“并非空虚?”赤松德赞猛地停下脚步,血红的眼睛瞪着莲花生,“难道就这么算了?朕的勇士就白死了?青海湖!河西走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李唐继续掌控?!”
“赞普,唐与大食之战,才是真正的两虎相争。” 莲花生缓缓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高仙芝主力被阿布·穆斯林死死拖在呼罗珊泥潭,胜负难料,消耗巨大。此为我吐蕃之‘机’,亦是李琰之‘隙’。然此‘隙’,非强攻可得。需如鹫鹰盘旋,静待其疲敝,伺其要害,一击而中!若此时继续在青海湖与李晟、郭昕死磕,徒耗国力,正中李琰下怀。他巴不得我们将所有力量都耗在东方。”
赤松德赞眉头紧锁,强压下怒火:“国师的意思是…撤兵?转向?”
莲花生微微颔首:“西线…既已证实李唐防备森严,强攻不智。何不…将目光投向西南?象雄故地(阿里地区)尚有不服王化之部族。南方泥婆罗、天竺诸邦,富庶而松散…若能打通南下之路,或可另辟财源兵源,积蓄力量。待唐与大食两败俱伤之时…”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图东进,亦或…直取安西腹心!”
赤松德赞眼中暴戾的光芒渐渐被深思取代。他走到巨大的吐蕃疆域图前,手指从青海湖缓缓移向西南广袤的高原和更南方的恒河平原…李琰想用李晟和郭昕在西线拖住他?那他就换一个方向,去啃更软的骨头!积蓄更强大的力量!他赤松德赞,绝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传旨尚结息!” 赤松德赞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命其固守大非川现有防线,深沟高垒,不得再贸然出击!同时…”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象雄和泥婆罗的方向,“抽调精锐五万,由大相尚绮心儿(历史上吐蕃名将)统领,兵发西南!给朕…打通南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