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鹿城下,一片肃杀!
高仙芝立马于一座低矮的沙丘之上。他并未着华丽的明光铠,只穿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皮甲,外罩一件抵御风沙的灰色羊毛斗篷。头盔下的面容依旧平静,眼神却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视着远处那座雄城和城下严阵以待的大食军阵。他身后,是如同钢铁丛林般肃立的三万唐波联军!
最前方是五千名身披明光铠、手持精钢马槊、背负强弓劲弩的安西重装铁骑!人马皆披重甲,在昏黄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是高仙芝手中最锋利的矛尖!
铁骑之后,是一万五千名装备精良的河中义勇军和波斯复国军步兵。他们虽然甲胄不如唐军统一,但阵型严整,刀盾手、长矛手、弓弩手层次分明。他们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对自由的渴望,这些被阿布·穆斯林铁腕统治压榨多年的战士,此刻在高仙芝的旗帜下,凝聚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再后方,则是唐军的精锐步兵方阵和强大的弩炮部队。
查拉维公主坐镇后方撒马尔罕,源源不断的粮秣、军械和新募集的兵员正沿着丝绸之路艰难地输送过来。高仙芝深知,阿布·穆斯林同样在等待援军。时间,并不完全站在他这边。
“大帅!探马回报!”一名斥候飞马而至,卷起一溜烟尘,“木鹿城守军约五万!其中大食本族精锐‘呼罗珊圣战军’约两万,装备精良。其余为仆从军。阿布·穆斯林本人就在城内!城外壕沟遍布,陷阱无数!敌军主力骑兵并未出城浪战,而是依托城墙和预设工事防御,其意图…当是消耗我军锐气,待我疲惫或援军抵达,再行反扑!”
“坚壁清野,深沟高垒,以逸待劳…”高仙芝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阿布·穆斯林,果然名不虚传,够稳,也够狠。” 他勒住有些躁动的战马,目光再次投向那座灰黄色的巨城。
强攻?木鹿城城高池深,守军精锐,粮草充足,且有阿布·穆斯林亲自坐镇。唐军虽勇,但缺乏大型攻城器械,强攻必然损失惨重,正中阿布·穆斯林下怀。
围困?木鹿城作为呼罗珊核心,储备充足,且阿布·穆斯林在东方经营多年,必定有援军从其他方向赶来。唐军劳师远征,补给线漫长,时间拖不起。
“传令!”高仙芝的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全军!后退五里!依那片干涸河床扎营!多树旗帜,广挖灶坑!让灶烟…给老子烧得再旺些!各营轮流派出小队,至城下鼓噪挑战,箭射其城头守军!记住,只许败,不许胜!要败得狼狈!丢盔弃甲最好!”
身边的将领们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纷纷露出恍然和钦佩之色。后退扎营,示敌以弱?多树旗帜,佯装大军云集?广挖灶坑,制造炊烟旺盛的假象,让敌人误判我军人数众多?派小队挑战又佯败…这是要麻痹敌人,诱其轻敌出城?!
“大帅妙计!”副将段秀实由衷赞道,“阿布·穆斯林老谋深算,寻常诱敌之计恐难奏效。但我军初来乍到,锋芒毕露,突然示弱后退,又故意在人数上造假,再辅以败军之象…此乃骄兵之计!纵使阿布·穆斯林能忍,他麾下那些骄狂的‘圣战者’和急于立功的仆从军将领,未必能忍!只要他们按捺不住,出城追击…”
“只要他们敢出来,”高仙芝的目光如同冰封的刀锋,扫过远处木鹿城墙上那些闪动的人影,“这荒原…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他要用这片看似无垠的荒原,为阿布·穆斯林精心准备的“铁壁”防线,掘开第一道致命的裂缝!
长安·大明宫·紫宸殿偏殿
烛火通明,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殿中央,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栩栩如生,西域、河中、吐蕃、南诏…帝国边疆的脉络清晰可见。李琰一身常服,负手立于沙盘前,眉头微锁,目光深邃地落在代表吐蕃高原的那片区域。
上官婉儿侍立一旁,手中捧着一叠奏报,清丽的面容上也带着一丝凝重。阿史那云则坐在稍远处的软榻上,擦拭着她那把心爱的弯刀,眼神锐利,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的猎鹰。殿内气氛沉凝。
“陛下,”上官婉儿轻声开口,打破了寂静,“安西郭昕、北庭李元忠加急奏报,吐蕃边境,兵马调动频繁!逻些城方向,粮秣辎重正源源不断运往吐谷浑故地大非川一线!其主将,正是赞普赤松德赞的亲信大将——尚结息!”
“大非川…”李琰的手指轻轻点在那片位于青藏高原东北缘、俯瞰河西走廊的战略要地上,声音低沉,“贞观九年,卫国公在此大破吐谷浑。开元二年,薛讷在此败于吐蕃…此地,是高原通往河西、陇右的咽喉!赤松德赞…终于忍不住要下高原了?”
“不仅如此,”上官婉儿递上一份密报,“百骑司潜入逻些的密探回报,赤松德赞近日常召见其国师‘莲花生’(藏传佛教宁玛派祖师,历史上确曾入藏),密谈至深夜。有传言,吐蕃欲趁我朝主力西征、与大食决战于呼罗珊之际,效仿昔日松赞干布趁隋末乱世夺取吐谷浑故地之举,再次东进!其目标,极可能是…切断河西走廊,威胁我安西、北庭!”
“哼!趁火打劫!”阿史那云冷哼一声,手中弯刀归鞘,发出清脆的响声,“高原上的饿狼,永远改不了吃屎的性子!陛下,给我三万精骑,我替您去大非川,把那个什么尚结息的脑袋拧下来当酒壶!”
李琰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御案前,拿起案头另一份刚刚送达、还带着雪域寒气的密信。信封是上好的吐蕃牦牛皮纸,封口处盖着一个独特的徽记——一只振翅欲飞、爪下抓着雪莲的雄鹰。这是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的私人印信!
他拆开信,里面是工整的汉文,词藻华丽,语气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
“大唐皇帝陛下尊鉴:雪域圣光,普照寰宇。闻陛下西征大食,兵锋所指,寰宇震动。然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吐蕃与大唐,甥舅之邦,情谊深厚(指文成、金城公主和亲)。今陛下远征万里,国中空虚,朕心实忧。河西、陇右,乃陛下西陲屏障,亦为东西商路咽喉,若有闪失,恐伤两国和气。朕愿遣使入朝,与陛下共商…守望相助,永固边疆之事宜。”
“守望相助?永固边疆?”李琰将信递给上官婉儿和阿史那云,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讥讽,“好一个‘甥舅之邦’!好一个‘心实忧’!赤松德赞这封信,表面是关心,是示好,实则是威胁!是讹诈!他想趁火打劫,兵压大非川,逼朕在河西、陇右甚至安西的利益上让步!或者…干脆就是想重演当年松赞干布趁中原内乱夺取吐谷浑的旧事!”
上官婉儿快速看完信,秀眉紧蹙:“陛下所言极是。此信看似谦恭,实则暗藏机锋。所谓‘遣使入朝,共商守望相助’,实则是要挟谈判!若我朝不允其条件,恐怕…大非川的吐蕃铁骑,顷刻便会南下!”
阿史那云更是柳眉倒竖,杀气腾腾:“陛下!别跟他废话!打!高原狼崽子,只有打断他们的脊梁骨,才会老实!当年卫国公能打得他们称臣,今日我大唐雄师,一样能!”
李琰的目光再次落回沙盘上,手指从代表长安的点,划过漫长的河西走廊,掠过安西、北庭,最终定格在呼罗珊的木鹿城。高仙芝正在那里与阿布·穆斯林对峙,每一步都关系着帝国西陲的百年格局。而背后,高原上的饿狼已经亮出了獠牙。
“打,是必然。”李琰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大非川和他硬碰硬。” 他眼中闪烁着后世穿越者特有的、洞悉全局的智慧光芒。
“婉儿,拟旨!”
“第一,命河西、陇右节度使,安西郭昕、北庭李元忠!即刻起,边境进入最高战备!加固城防,深挖壕堑,坚壁清野!所有烽燧,日夜双岗!吐蕃但有异动,狼烟为号!同时,多派精干斥候,深入青海湖地区,务必摸清尚结息所部具体兵力、部署及粮道!”
“第二,命剑南节度使韦皋,严密监视南诏动向!防止吐蕃与其勾结,袭扰我西南!”
“第三,给赤松德赞…回信!”
李琰走到御案前,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他的回信同样用词考究,却绵里藏针:
“吐蕃赞普赤松德赞陛下:信使至,闻陛下挂念,朕心甚慰。甥舅之谊,自当珍重。西陲之事,乃朕家事,不劳赞普远忧。河西陇右,固若金汤;安西北庭,将士用命。昔日卫国公大非川之捷,朕常与诸将论之,心向往之。赞普若念及甥舅之情,自当约束部众,勿生事端。若遣使来朝,朕当以礼相待,共话…雪域风光。唯愿刀兵不起,各守疆界,方不负文成、金城二位公主和亲之美意。”
写完,李琰放下笔,将信交给上官婉儿用印。他望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木鹿城下的铁血黄沙,也看到了高原上蠢蠢欲动的阴影。
“稳住他!拖住他!”李琰的声音斩钉截铁,“告诉郭昕、李元忠,给朕死死钉在防线上!一步不许退!但也不要主动挑衅!在仙芝解决掉阿布·穆斯林之前,西线…绝不能乱!至于赤松德赞…”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等朕收拾了呼罗珊,腾出手来…再好好跟他算算,这趁火打劫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