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叼着甘草片蹲在门廊下,看朝阳把"三济堂"匾额上的蛛网染成金线。昨夜林夏翻墙时勾破的瓦当还躺在脚边,他拿鞋尖拨了拨碎片,突然笑出声——瓦当背面用朱砂画着个歪扭的王八,是他八岁那年被罚洗瓦片时的杰作。
"兔崽子!验货!"
老朝奉的烟筒从柜台后飞出来,擦着他耳畔钉在门框上。陈默偏头躲过,舌尖卷着甘草片在齿间打转:"您老这手飞镖功夫,不去天桥摆摊真是屈才。"
檀木柜台前站着个穿中山装的老者,怀里紧抱着青布包裹。陈默鼻翼微动,嗅到熟悉的土腥味混着当归须的苦香——是刚从墓里出来的陪葬品。
"劳驾,死当。"老者嗓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铜锁。
陈默戴上白手套的瞬间,后槽牙突然泛起酸水。自从上个月在仁济堂仓库被灌了掺的普洱茶,这种条件反射就像附骨之疽。他至今记得心脏骤停前看见的景象:2023年的自己倒在中药检测室,手里攥着被篡改的质检报告,窗外飘着医疗股的上市彩带。
"您这宝贝挺沉啊。"陈默掂了掂包裹,指尖触到棱角分明的硬物。熟悉的灼痛感顺着指骨窜上太阳穴,他猛地咬破甘草片,苦味在口腔炸开。
幻象如潮水涌来:穿白大褂的男人被按在解剖台上,手术刀划开腹腔的瞬间,藏在胃袋里的微型胶卷沾满胃酸。陈默感觉自己的手指正在幻象中颤抖——那是他前世临死前最后接触的证物。
"掌柜的?"老者干枯的手在眼前晃动。
陈默回过神,发现冷汗已经浸透衬衫后襟。他扯开青布的手格外稳当,露出里面黑漆漆的铁盒。盒盖上"仁济堂药剂科"的钢印被锈蚀得面目全非,锁孔里还塞着团风干的艾草。
"1958年大炼钢铁时的药箱?"陈默用镊子夹出艾草,"这锁芯灌过铅,您老是用炸药崩开的?"
老者喉结滚动,陈默听见他咽唾沫的声响像生锈的齿轮。当铺晨光斜照在铁盒内衬的丝绒上,十二支玻璃安瓿瓶泛着幽蓝的光,标签上的德文花体字让他瞳孔骤缩——盘尼西林,1943年拜耳制药。
"好东西啊。"陈默用鹿皮托起一支安瓿瓶,"当年黑市上这么一支,能换三块袁大"指尖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眼前闪过穿旗袍的女人将注射器扎进静脉的画面。
老朝奉的咳嗽声惊醒了他。陈默这才发现安瓿瓶的蜡封有细微针孔,幽蓝药液正在缓慢结晶。他忽然笑出声,转头对老者眨眼:"老爷子,您这青霉素怕是比孙子岁数都大,打算当耗子药使?"
柜台下的脚突然被狠踩。陈默面不改色地继续:"死当的话给您算"他蘸着茶水在柜台写下"500",嘴上却说,"五十块,不能再多。"
老者浑浊的眼珠突然暴睁:"这可是救过命的!"
"救过命也救不了您的命。"陈默突然扣住老者手腕,三指按在寸关尺,"寅时咳血,辰时盗汗,未时骨痛——您老这尘肺病,喝过不少土方子吧?"
柜台后的算盘珠哗啦一响。陈默感觉到老者脉搏突然加快,顺势翻开他衣领:"哟,同仁堂的祛瘀贴都贴到锁骨了,这得是多大的瘀"
话音戛然而止。老者颈侧紫黑的瘀斑分明是尸斑,陈默的指尖却触到了体温。他猛地掀开对方袖口,小臂上注射留下的针眼排成诡异的七星状。
"七窍玲珑针。"老朝奉突然开口,"滇南苗医的续命术。"
陈默后颈寒毛倒竖。前世他卧底中药走私集团时,在边境见过这种邪术——用尸毒混合蝎毒注射,强行吊住将死之人的阳气。当时法医怎么说的来着?"活着的尸体"。
"当,还是不当?"老者声音突然变得尖利。
陈默的拇指无意识摩挲铁盒边缘。上个月重生醒来时,他躺在三济堂的雕花拔步床上,枕边放着2023年的尸检报告。法医那句"死者生前长期接触放射性物质"在脑海浮现,与眼前泛蓝的安瓿瓶产生微妙共振。
"当。"他扯过当票刷刷几笔,"死当押银五百,当期三十年。"趁老者按手印时突然发问,"您这针药在哪个墓里取的?西郊将军坟?"
老者浑身剧震,印泥盒打翻在柜台上。陈默已经看清他虎口处的老茧——洛阳铲留下的印记,和前世追查走私案时击毙的盗墓贼一模一样。
"戌时三刻来取当票存根。"陈默笑着递过银元,指尖在对方掌心轻轻一划。这是当铺暗语,意思是"货有问题"。
老者踉跄着消失在晨雾中。陈默立刻反锁店门,抄起铁盒冲进密室。老朝奉的烟筒追着他后脑勺飞过来:"兔崽子又作什么妖!"
"您见过会发光的盘尼西林吗?"陈默把铁盒往验货台一墩,十二支安瓿瓶在暗室里泛着幽蓝荧光,"1943年拜耳产的青霉素,主要用来治疗梅毒。"
林夏的声音突然从房梁传来:"陈掌柜好见识。"她倒挂在梁上,旗袍下摆垂落如血瀑,"不过这批药的运输记录,恰好出现在我追踪的华侨遇害案里。"
陈默头也不抬地调配显影药水:"林大小姐出场非得这么惊悚?上回是砸窗,这回扮吊死鬼?"
"1946年马来亚侨领陈嘉庚组织的药品船队。"林夏翻身落地,挑开安瓿瓶蜡封,"在南海被劫,十八名船员全身溃烂而死。"她突然用刀尖蘸了点蓝色结晶,"你猜法医报告怎么写?放射性灼伤。"
陈默的手猛地顿住。前世尸检报告上的字句在脑海闪现:"骨骼锶-90超标,疑似长期接触核污染源。"他忽然抓起铁盒内衬的丝绒布,对着煤油灯细看——那些看似霉斑的污渍,在放大镜下呈现完美的同心圆辐射纹。
"铀矿污染。"陈默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这批药根本不是在墓里,是在"
老朝奉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老头儿不知何时站在密室门口,手里的煤油灯照得满脸沟壑如同裂谷:"丙字库第七排,樟木箱夹层。"
陈默冲过去的速度带翻了药杵。当他从樟木箱底抽出1953年的海运保险单时,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纸张——投保人签名处龙飞凤舞的"陈广平",正是父亲的字迹。
"兔崽子看背面。"老朝奉的烟筒敲在箱盖上。
陈默翻转保险单的瞬间,浑身血液几乎凝固。背面用铅笔草草画着南海诸岛坐标,旁边标注着日文:昭和二十一年,第四舰队沉没坐标。
"1946年9月2日"林夏不知何时凑到身后,"日本签投降书第二天。"
陈默突然冲向验货台,抄起放大镜对准安瓿瓶标签。那些德文字母的油墨在三十倍镜下显出细微的颗粒感——是战后美军专用的防伪油墨。
"赝品。"他抓起镊子夹碎玻璃瓶,蓝色结晶在空气中迅速氧化成血红,"真正的盘尼西林早被掉包了,这是掺了铀矿渣的"
剧烈的晕眩突然袭来。陈默踉跄着扶住货架,前世记忆如潮水倒灌:2023年的自己倒在实验室,手里攥着同样的蓝色结晶,窗外救护车红蓝灯光穿透雨幕
"七厘散!"他嘶吼着去抓药柜抽屉。
林夏的匕首柄重重敲在他后颈。陈默在陷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老朝奉从中山装老者按过的手印上,揭下一层透明胶膜——那上面粘着半枚指纹。
(本章完)
三济堂丙字账·庚寅年三月初九
死当:铁制药箱壹件(内附安瓿瓶十二支)
押银伍佰圆整
当期三十年
备注:戌时三刻封存
收当:银元伍佰枚
经手:陈默画押
破损:安瓿瓶壹支
赔银贰 拾圆整